陸微雪抬眸,在隨風而至的紫藤花雨中,看見了那張疏離漂亮的臉。
紫藤花瓣撲簌簌落下,那人的模樣也愈發清晰。
白雲玉潔,碧空如洗。
謝明夷一身絳紅錦衣,銳意眉間儘是清狂,漆墨眼眸中帶著幾分囂張戲謔,姿態傲慢,由上而下俯視著他。
飽滿的嘴唇透著股靡紅水色,唇角下眼瞼那顆小痣越發艷麗。
他動作隨意地趴在欄杆上,下巴微抬,單手拿著花籃故意搖晃,像是在耀武揚威。另一隻手則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朝陸微雪輕佻地勾了一勾。
謝明夷笑得天真爛漫,動作卻極具侮辱性,無禮至極。
陸微雪看著他,只無緣無故想到一隻慵懶的貓兒,故意打翻名貴瓷瓶,還沒心肝地伸著懶腰打哈欠,以此彰顯自己的嬌矜,換來主人的無奈呵斥和寵溺。
紫藤花落了滿地,滿身。
陸微雪卻不捨得花時間拂去身上任何一片花瓣。
他目光灼灼迎上去,帶著無限的貪戀,看向那張穠艷得攝人心魄的臉,不願放過謝明夷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胸口的銅幣滾燙無比。
他像懷揣著一團火。
可很快就有一個男人跑到謝明夷身邊,擠占了欄杆的位置,接下來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烏泱泱一群人,順理成章地將謝明夷簇擁在中間。
陸微雪的臉色驟然沉下去。
第6章 舅舅
「央央,你這是做什麼?突然潑陸微雪一身的花,難道不怕他記恨你?」
孟懷澄離謝明夷最近,輕聲問道。
謝明夷不怒反笑,語氣間帶了幾分嘲諷:「怎麼,你怕了?」
孟懷澄表忠心似的搖搖頭,「那怎麼可能?只是這位九皇子身份特殊,自幼便是個不祥之人,我怕你沾染了晦氣……更可惜了這麼一筐紫藤花。」
謝明夷不作聲。
他盯著樓下的陸微雪看。
約莫過了好一會兒,陸微雪才將身上的紫藤花瓣抖落。
本該狼狽不堪,可他長身玉立,俊美無儔,垂眸間眼波流轉,在陽光的照耀下竟如天上神仙一般,將花輕輕拂去的姿態也顯得瀟灑飄逸。
倒無意間成了一幅白衣仙人拈花圖。
裝,還在裝。
謝明夷握著欄杆的手緊了緊。
不噁心到陸微雪,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方才陸微雪的臉色明明難看至極,此刻又故意裝得淡然自若。
可一想到他怒火中燒卻無可奈何,還得假裝不在意的模樣,謝明夷心裡便湧起一陣暢快。
若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字不是幻覺,那陸微雪必然是極想殺了他的。
在青樓他憑藉自己的謀略僥倖逃脫,不代表陸微雪的殺心就消失了。
但陸微雪註定要敗在賀維安手下,到時候他要把陸微雪關起來,將從前的屈辱一巴掌、一巴掌地奉還。
謝明夷想到那幅場景,面上便揚起一個頑劣的笑,眼瞳愈發幽深。
「喏,那群寒酸書生又出來了。」
孟懷澄提醒道。
謝明夷繼續往樓下看去,只見那群國子監生都朝陸微雪圍過去,甚至還有端著碗的,拿著饅頭的,他們剛剛在吃齋飯,忽然看見門口花瓣漫天飄落,如下雨般洗刷出一個白衣公子。
有機靈的打眼一看,便道:「是九皇子!」
如今朝堂局勢動盪,文武兩官對立,他們寒門想要出頭更加艱難,像謝明夷那樣拿鼻孔看人的紈絝子弟他們不敢靠近,但面對剛從冷宮裡出來不久的陸微雪,他們還是想竭儘可能地獻媚討好的。
蒼蠅腿再小,好歹也是塊肉。
陸微雪雖不受寵,在聖上面前也說不上話,但起碼有皇室血脈,要是能獲得他的青睞,不說平步青雲,但怎麼也能博得一個出頭的機會。
祈福時他們便這麼商議了,但誰也不敢第一個靠近他。
現下他們圍著陸微雪,往樓上伸頭一望,看到二樓那些模糊的各色絲綢錦衣,心下便瞭然,七嘴八舌道:
「殿下,您沒事吧?」
「真是欺人太甚!方才他們欲潑賀兄一身水不成,竟又將毒手伸向九皇子!九皇子是什麼身份,怎能被那群宵小捉弄。」
陸微雪的臉色微變,聲音低沉,問道:「方才?」
「是啊,」一個端著碗白粥的書生對陸微雪的變化絲毫不知,還振聲道:「就在半柱香前,賀兄即將走進禪房時,一桶水譁然落下,還好賀兄躲避得及時,否則豈不是要遂了他們的願,渾身濕透——」
他正說著,卻瞥到陸微雪神色不對,聲音逐漸消失不見。其他人顯然也意識到了,紛紛都噤了聲,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