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的觀廟在密林里影影綽綽,霧凌峰的方向濃煙滾滾,似是燃著無數隻高香。那香的味道甚至在山下也能隱約聞到,並不嗆人,反而有些許安神的效果,企圖藏住空氣中那凌厲的殺意。
楊心問踏上長階的一瞬間,兩側的林里便傳出異動,只見兩人一左一右,手中拉著條長長的絲線向楊心問俯衝而來!
而不過眨眼,那兩人便自楊心問的面前衝到了身後,一切看起來完好如初,可隨即那兩根玉柱卻忽然移位,上端自平滑的斷口慢慢落下,然後轟然落地,碎成了一片玉渣。
而楊心問卻像根本沒看到他們一樣,繼續往上走。
那二人儼然是上官家的弟子,一擊不成也並未慌亂,二人同時後撤,十指繃緊一掀,四具傀儡便立在楊心問的面前。
四個傀儡做得一模一樣,只臉上分別是一喜一怒一哀一樂。
卻見喜傀儡微彎的眼角里刺出無數根銀針,怒傀儡皺緊的眉頭間夾著一把長劍削來,哀傀儡的淚珠落地即碎,飄出的輕煙沾草即枯,樂傀儡開懷大笑的嘴裡突出三把槍口對準楊心問猛地開火!
那二人全神貫注,四傀儡配合得天衣無縫,仙魔人三術盡在期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瞬間同時防住。
他們沒有幻想過自己能贏過這魔頭,從接下這任務之時,他們便知道自己必死,並且約莫會死得毫無價值。
就算如此他們還是來了。
「只要能確實地削弱他——」一人咬牙道,「哪怕只是一點!」
「一點什麼?」
清脆的少年音在耳邊響起,聲音不大,缺如驚雷般劈在二人的身上,叫他們動也不能動。
楊心問站在他們中間,一左一右地牽起他們的各一隻手,手心覆上他們的手背慢慢往指尖摸,甚至帶著些詭異的溫柔,隨後摸到了絲線,接管了其中兩隻傀儡。
「怒和哀。」楊心問說,「下下籤。」
話音一落,他指尖微動,便見怒傀儡便猛地擰頭,眉心的長劍割斷了「喜」的喉嚨,哀傀儡伸手扯下了「樂」的腦袋,將槍口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乍一眼看起來像是抱著對方的腦袋深吻。
「還親地挺起勁。」楊心問語氣淡淡的,聽起來有些不高興,「快讓他開火。」
那上官家的弟子自然不會照做,正欲抽劍殊死一搏,便覺得右手空落落的,低頭一看,自己的右腕不知何時被齊整地切斷了,正噴涌著獻血,淋得這玉階一片血污。
慘叫和樂傀儡的槍擊聲同時響起。楊心問見那哀傀儡的腦袋被轟了個稀巴爛,才滿意地鬆了手,沒管另一個已經跌坐在地的弟子,繼續往上走。
他沒有去天矩宮,而是繞行先回了霽凌峰。霽凌峰上的雲霧翻騰著,遠遠看與當年並沒有多少分別,走近了才見處處都落了灰,看起來窮酸又破敗,就如同莊才給他的印象,如同夏時給他的回憶。
楊心問抽出一朵花來,走向了院中,四周的長廊頂上霎時翻出了十數人,踏步起劍陣,七道金光封陣自上壓來,七道分別為禁行、不出、攝魂、亂魄,縛仙,碎金身,梟魔首,齊齊疊在他一人身上。
「魔頭受死!」為首的人大喊,「今日定叫你有來無回!」
楊心問嗤笑一聲,卻是彎下腰,在院中星盤的最中間放下了一束花來。
夏時死後沒有葬禮,也沒有人祭奠。說到底不過是夏家姐妹殘軀所成的肉塊,陽關教和司仙台聯手逼山後舉行的哀悼,也是沒有夏時的名字的。
也不知道這朵花能不能收到。
楊心問嘆了口氣,隨後右腳點地,七道劍陣驟然開裂,十幾人霎時口吐鮮血,被震飛數尺,筆直鑿進了牆壁。
他轉身離開,終於朝著那霧凌峰而去。
這樣他便只剩下最後一朵花了。
小徑上雜草叢生。
細如泉流的這條小路,他晨間挑水來往過許多次。這路在他的記憶力總是潮濕的,帶著夜露的濕潤和淡淡的青草香。日頭還未出來,他便挑著空桶下去,待再上來時,旭日便已掛在了山頭,將那山間的雲霧染上金光,輕居觀的觀門也已敞開,陳安道會拿著書卷站在樹下,李正德還在呼呼大睡,葉珉大多時候還沒到鬼混回來的點。
他會將打滿了水的桶放在一邊,擦擦汗,急匆匆跑過去,山風吹落的桃花瓣落在他們周身,茶壺裡升起的輕煙融入了雲霧,縈繞在陳安道藏著一絲笑意的眼裡。
楊心問便跑過去,喊著:「師兄,我回來了。」
小路已到盡頭。
浩浩蕩蕩的誅魔大軍圍滿了整個霽凌峰,各色家紋的討魔旌旗烈烈迎風,九個大壇里已插好了請仙香,在楊心問踏上平台的一瞬,百把兵器出鞘,不知是誰先帶頭喊了幾句誓詞,那整齊劃一的呼號便在整個浮圖嶺迴響。
四座舊觀已被夷為平地,池塘也被填平,那終日懶散度日的錦鯉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