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又或許是船艙里許許多多的孩子這般想著——如果夢裡的才是真的就好了。」
「諸天神佛無人應,只有深淵降臨在那片湍急的河水中。他甚至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自己憤恨地做了一個人牙子被狼咬死的夢。狼真的來了,咬死了那幾個拐子,還咬死了其他人,整條船上除了他沒有活口,森然的狼眼望著他,卻獨獨沒有咬他,他坐在屍山血海之中,與屁股底下的半個腦袋對望,那半個腦袋梳著細細的麻花辮,昨天偷偷給他塞了半個饅頭。」
姚垣慕猛地捂住嘴,像是要把楊心問剛分他的半個饅頭給吐出來。楊心問嗤笑一聲,頗顯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姚垣慕的後背,
「船隨波逐流,很快靠了岸。他逃走了,也沒有逃多久,便被當做乞兒再度拐走了。當時的刀客聽了那猴子顛三倒四的敘述,便知猴子曾向深淵祈願,害死了那一船的孩子。可他曾將這些如實告知,一是於心不忍,二是怕猴子得知此事,心生恐懼,會愈發頻繁地做些噩夢,便只說這是預知夢,是上蒼庇佑猴子的福澤。」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怕又不可控的怪異,可刀客還是將猴子留在了身邊。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大多數見過深淵的人都或死或瘋,如猴子這般祈願後還能與常人無異的人世間罕有,他決定以猴子作為他了解深淵的第一步。」
「只有表面的觀察和記錄是不夠的,刀客向猴子傳了功法,竟發現猴子也能用這些仙門的功法,只是體內流轉的並非魔氣而是靈力,且不在丹田生氣,而是自心脈生魔氣。不僅如此,猴子對幻象術的天賦也登峰造極,仿佛那幻象不是虛境,而是那猴子原本就身處的環境。」
「刀客猜想,虛者,魔也,魔自心生,乃成深淵第一道——心魄道。當時刀客想,或許魔和仙的區別,只是人心所向,若人覺得這是魔,便會成魔,若覺得是仙,便會成靈。」
「彼時他已開宗立派,門下首徒葉沅卻對此有異。葉沅說,虛實不相容,若魔為虛,靈為實,二者如何同源?葉家彼時受難,聖女大多活不過五年,她一介靜水境的宗師投身還只是邪門歪道的臨淵宗,只為給族中女眷尋活路。她苦心鑽研心魄道,已有石饕餮那般驚奇的成就,卻發現此道對她所求毫無裨益。」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際,她那終年帶著猴子不著家的師父傳來了消息。刀客帶著猴子重返夷湘,尋猴子故舊的線索。或許是因故地重遊,猴子在夜裡做了山洪暴發的噩夢,醒來告知了刀客,刀客連忙驅趕村民遠離低地,山洪暴發之時無一人傷亡。當地人便將此猴視作祥瑞。」
「猴子此生從未如那般受人尊敬和愛戴,竟是不願離開了。他不知這災難是自己引來的,只當自己仍舊做著預知夢,每晚夢到了什麼,第二天一早便要親自去告訴鎮上的人,很得意,很興奮,甚至不曾注意到鎮上滿街的白幡,素蓋,他只是踩過那些紙錢,如報喪鳥那般將咒言帶去千家萬巷子。」
「鼎和柴是鎮上的人備的,猴子是被刀客綁進鼎中的。」
姚垣慕問:「為何刀客不強行將猴子帶走?」
楊心問「嚯」了一聲,笑了笑,眼裡卻一片冰冷:「因為刀客以為,仙魔之別在於人心,若人人都覺得是仙,便該是仙,若人人覺得是魔,便會成魔。猴子被夷湘的人頂禮膜拜,他想看看,猴子是否會因此而變成仙。」
「他錯了。結果是白白葬送了夷湘上千的人命,他將猴子綁上了鼎,點燃了火,卻說這一切罪責在他,而非猴子的過錯。」
「他砍下猴子的頭之前說,你要活下來。」
「整個鎮上六月飛霜,冰封三尺,深淵降臨。猴子的腦袋滾落在地,他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待再醒來時,現實如他夢中那般冷,刀客的靈力、□□、魂魄,全都被深淵帶走,而無首猴的□□也至此『不死』。」
朝陽已升了起來,將二人的影子拉長,打在灰撲撲的泥牆上。姚垣慕一時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哪個是楊心問,是面前站著的這個,還是那細長而一片漆黑的影子。
「葉沅知曉了此事,並無多少對師父仙逝的傷懷。她茅塞頓開,忽而想到,深淵吞併的不只是刀客的心魄,還有靈力和□□,□□是和深淵交易的代價之一,是可以流通的金銀,她無法奉上誰的心魄,但她或許可以奉上誰人的骨肉,來換取聖女的壽命。」
「這便是深淵的第二道,骨血道。」
姚垣慕捂住了耳朵,猛地蹲下,朝著地面喊道:「我不想聽了!」
「第三道元神道,你應當已然知曉了。」楊心問恍若未聞,「季家季枝與夏聽荷赴京中平妖亂,自那無心之妖身上頓悟了元神道,後在京城定居,以蕊合樓為掩護,世代鑽研元神道。」
楊心問家砌牆的泥里便有一坨畫先生,聞聽此言竟輕哼起來,很是得意,全然沒有半點悔過之意。
「大哥你為什麼非要跟我講這些?」姚垣慕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
「因為無論你聽或不聽,這些都是事實,不會因為你移開眼便消失。」楊心問語氣稍微沉了沉,「仙門血債纍纍,可並非是修士生來就這般殘忍,而是沒什麼人會專門避開腳下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