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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不過幾個時辰,楊心問還有許多事情沒能捋順,而這第一件便是這姚垣慕。
楊心問拖出了輕居觀里陳安道封好的兩壇血丹,一邊吃一邊火氣又上來了:「我當你背叛我投了師兄,結果呢,你大爺的怎麼跟姓葉的站一邊!」
剛走進輕居觀,姚垣慕便已「撲通」一聲跪下來了。他扒拉著門板,下巴快擠進胸口裡,顫抖道:「我……我沒辦法……」
「狗屁的沒辦法,李正德到底是怎麼死的?」
姚垣慕的臉自白又變紅,放壞了的豬肝樣的紫紅。
「師父是……自殺的。」
血丹在齒間破碎,無可比擬的香甜散發出來,舌尖卻又觸及一陣劇烈的苦藥味。楊心問坐在床邊,曲著一條腿踩在床沿,下巴擱在膝蓋上,一聲不吭地把整顆血丹吃下了肚子。
飢餓被緩解,但那苦味還在舌尖久久不散。
「李正德是瞎的嗎。」楊心問須臾道,「我當時分明已經快成功了,他沒事,師兄也不會有事,他還想怎樣?」
姚垣慕別過眼:「他說他是師父……」
「狗屁的師父,他教過我嗎?」楊心問眼眶微紅,分不出是氣的還是快哭出來了,「我跟他有交情嗎?他多的哪門子的事兒?」
「我的命跟他的命是一回事嗎!」
但凡李正德還活著,楊心問便是真蚍蜉撼樹也要把這個天下第一給胖揍一頓。
可是李正德已經死了。
楊心問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蛛網間的眾人也難得見他這般情緒外露,都躲在一旁偷偷摸摸地看。
只有阿芒缺心眼,兩條羊角辮一晃一晃地飛了過來,一頭撞上他膝蓋,一隻手拿著沒吃乾淨的羊腿,一隻手抱著他的小腿,油乎乎的臉就往他褲腿上蹭,一邊蹭一邊笑:「哥哥,你看我娘給我織的新衣!」
她說著鬆了手,舉著骨頭棒子在楊心問面前轉了一圈。
蛛網間的春花可以永遠不敗,亦如阿芒身上衣裙繡著的蘭花。鍋里蒸著米飯,帶著隱隱的槐花香;菜園子裡的雞群一步一點頭,啄食菜上的青蟲;不遠處的莊稼地里青苗蔥鬱,一顆顆小樹般挺立;人群躲在莊稼地里偷瞄他,須臾還是有人揚起鋤頭,招呼道:「仙師要不要留下用飯啊?」
楊心問張了張嘴,正要回答,一聲清脆的聲音又自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渾身瘤子的魔修抓住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的手臂,踩住了那人的肩胛骨,兩邊一使勁,把那條胳膊拽了下來,悠悠往嘴裡塞去。地上匍匐的人只發出了輕輕的悶哼,連叫都已經叫不出來了。
噩夢裡的太陽紅得像漆了胭脂,魔修食人留下的血跡一晃眼也瞧不見,只以為是夕陽的餘暉。
那魔修吃了一半,似是覺得飽了,那胳膊已露出了大半的白骨,又被他便隨手往後一拋,轉著轉著,在楊心問眼裡轉過了虛實的邊界,轉過了幻境的真偽,落在了阿芒的手上。
阿芒手上的羊骨尚散發著些許的膻味。
楊心問從未感到這味道叫他如此難以忍受。
「仙師,你怎麼了?」
見他神色不對,這群人又紛紛圍了上來。
紛亂的人影在他面前織下一片陰影,晴空下的紙鳶飛向遠處,化為食腐鳥盤旋在紅日之中。
楊心問闔了闔眼,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闔眼再開,對著跪在地上的姚垣慕說:「別跪了,明日我下山,你留下,保護好師兄。」
姚垣慕忙不迭地點頭。
「姓葉的誆著李正德送死,必然是要辦他自己的三元醮。三相里元神好找,另外兩相卻不容易,眼下又封了山,多半就是想拿我跟師兄當祭品,你務必看好師兄了。」
這回姚垣慕卻沒急著點頭,反倒是搓了搓臉,手握成了兩個小拳頭放在膝蓋上,朝楊心問露出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笑臉。
「放心吧大哥。」姚垣慕兩頰的肉生動地抖動了起來,「你跟師兄不會有事的。」
「放哪門子的心,你打個徐麟白歸的都費勁,我真恨不得把師兄吞進肚子裡帶走。」楊心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樑,「天知道姓葉是不是在玩什麼調虎離山的詭計,可山下不能不管,而且三元醮沒有我這心魄他也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