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怒意自他頭頂沖向全身。
陽光灑落在那如鬼魂般飄渺單薄的身影上,只見自領口爬出密密麻麻的咒言遍布了整張臉,有如白玉階上落下的樹蔭,縱橫交錯,交織密網。
禁言咒,禁觀咒,禁聽咒,不傷真言……楊心問認得的不認得的令咒遍布陳安道全身,那張皮原來的樣子已經半分看不見。
露出的腳踝、手腕,也悉數被這些咒言覆蓋,一雙眼空洞無神地回望風吹來的地方,卻到底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見,很快便轉了回去,再度沉入陰影之中。
鐵欄杆上的禁制嗡鳴,楊心問在不知不覺間泄露出的魔氣引得整個禁制開始震顫。卻見獄中的陳安道感到了地動,越發蜷縮起來,死死抱著那個裝著人頭的箱子。
山間青嫩的樹芽被這股盤桓的魔氣摧殘,打著蔫地開始往下落。
正在天矩宮前的葉珉袖中一動,他抽出一張閃著金光的符紙來,便見其上寫著與後山禁制一般的咒言,黑氣泛濫,他面色微動,隨即笑著搖了搖頭,將符紙塞回了袖中。
「大長老。」葉珉轉身對姚不聞說,「我臨時有些要事,此事便交由大長老料理了。」
下面正吵得不可開交,姚不聞還想看看葉珉要怎麼安撫人心,哪曾想熱鬧掉自己頭上了。
「這、這這這這不妥當,我一個長老如何能代行宗主之權的——」
還不等他推拒完,葉珉已經朝著眾人匆匆行了禮,踏劍飛走了。
後山的第一道禁制,筳篿啟天之陣,需有藑茅掛印才能出入。以靈力或魔氣強行催之,便會警示持有藑茅掛印者。此陣乃臨淵先賢所創,尋常修士是破不開的,哪怕是靜水境修士在短時間內也難以攻破。
第二道禁制,是鎖住陳安道手腳和脖子的五把鎖鏈,每條鏈子上都爬滿了梵文,此乃今時禪宗的生殺五令壇,一旦其中一條斷開,其他四條頃刻絞緊,五馬分屍。
第三道禁制,則是陳安道身上的令咒,五感被封住,只剩下觸覺,且口不能言。
葉珉下這三道禁制的時候,陳安道沒有任何抵抗,甚至連話都沒怎麼說,甚至讓葉珉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小題大做了。
從頭到尾,陳安道就只問了一句「楊心問在哪裡」,在葉珉笑眯眯地回答了一句「他沒事」之後,便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樣的人,說他還活著似乎也對,說他死了卻也是沒錯的。
葉珉對此萬分滿意,他自然是希望兩個師弟能活著的,但要是活得太精神,又會叫他覺得棘手。李正德一死,陳安道便失去了贖罪的機會,身上背著上萬人的性命,骨頭都已被碾碎了,再加上這三重禁制,總算能叫他心安,只剩下另一個——
幾步穿林踏葉,枯黃的新芽顫生生地落地。葉珉眯眼看著石洞前靜立的楊心問,嘴角掛上了一抹笑意,眉間卻又爬上了些愁雲來。
「你這般魔氣外露,實屬不妥。」葉珉自劍身上躍下,落在了楊心問面前,「若是讓旁人發現了,我該如何保你?」
楊心問的渾身縈繞著一股暗沉的黑,如輕柔的霧,又像在水中暈染的墨,眉心鮮紅的骸骨劍意似一抹硃砂,愈發襯得額前的碎發烏黑,妖冶得叫人移不開眼。
見了葉珉,那魔氣半分不收斂,反而是歪了歪腦袋,好奇道:「丟了腦袋,你如何保我?」
葉珉搖搖頭:「你總不能此時殺我。」
「有何不可。」
「因為如今只有我是真心實意對你們的。」葉珉真摯道,「如今師父已死,你們對我已毫無威脅,那你們便是我最可憐可愛不過的師弟,你又有何理由與我敵對?」
楊心問的眉眼舒緩:「我們這般可憐可愛,你做什麼還關著他?快些把他放出來,我們師兄弟四人從此相依為命,永不分離。」
「不是我想關他。」葉珉嘆氣,「他頂著弒師的罪名,仙門留不得他。若非我出面將他關押,他又怎麼活得成呢?」
「這怎麼活不成?」楊心問說,「你承認是你做的,他不就能活了?」
葉珉聞言,用一種堪稱慈愛的眼神看向楊心問,像是在寬容一個孩子的胡話。
「師父已經故世,往事多說無益。單論現在,哪怕我替安道頂罪,也不過叫你們更難做。」
他說著頓了頓,似是在等楊心問問他為什麼,可楊心問沒看他,只是踏劍懸在石洞的窗邊,居高臨下地看他。
那是很孩子氣的姿勢,表情卻不如以往那般漫不經心,帶著點楊心問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