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時便明白了這是在做什麼,卻不知道事情怎麼成這樣了。我看向在一旁站著不動的姚垣慕,半晌道:「陳安道不是叫你適時敲暈楊心問嗎?」
姚垣慕仍舊歪著頭,兩眼直直地盯著角落,好像靈陣被人抹掉了的傀儡。
「我不知道。」他開口,倒是難得不結巴,「我不知道怎麼樣才是對的。」
停了停,他用我聽過的最平靜的語氣道:「我有點害怕。」
血腥味在彌散,我走到了葉珉身邊,給他灌了點靈力護住心脈,隨即頹然坐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絕望道:「我也害怕。」
「對我來說,換了個骨血跟換了個人沒什麼區別,我左右就當自己死了。」我抱著膝蓋坐在那兒,把臉悶在雙臂間道,「這事兒一過,我們就是千古罪人,我是死了乾淨,可我不能替你決定,你自己選吧。」
「無論你怎麼選,你都沒錯。」我嘆氣道,「我也沒錯。」
時間在這水下好像靜止了。
我知道這其實不是海水,而是羊水。這裡是百鬼蠱的中心,鬼母的肚子,不是具體的人或獸類的肚子,而是所謂深淵的間隙。是戰時被丟進海中的許多嬰兒所成,嬰兒的亡魂希望自己被重新生下來,於是便召來深淵,這片海域便成了「鬼母」,後來被盛家帶走了,做成了他們的百鬼蠱。
或許因為我除了三相之外的部分本質是深淵,我很喜歡這裡,這片布滿血腥的黑暗讓我感到安心。
「我只是有點害怕。」姚垣慕的聲音自暗處傳來,「可我早就已經想好了。」
他是真的想好了,他甚至聲音都沒有打顫,隨即便慢慢走過來,抬手敲暈了勉強在喘氣的楊心問。
他不像我,我其實內心偷偷阿彌陀佛,有點希望他反悔。可師父不能在徒弟面前認慫,我也只能自溫暖的羊水裡站起身,走了過來,剛想給楊心問輸點靈力,就發現這人渾身上下的皮肉頃刻間復原,竟然比我動手還快,我只能轉而去點了點陳安道的眉心。
陳安道幽幽轉醒,不傻笑了。我覺得我會懷念他剛剛那樣子的,我頭回見他那麼傻,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多半是跟楊心問有關的。
唉,之後有他哭的,我都能想像到他知道自己死不成會怎麼跪地痛哭了。
他抱著他的小情兒安靜了許久。我眼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和姚垣慕這個能欣慰地盯著看的神人不一樣。
我以為他還得磨蹭一會兒,畢竟是生離死別,甚至有可能要我們避開他們倆來點刺激的——雖然對眼下這半死不活的楊心問做點什麼顯得有些畜生。
可陳安道到底什麼也沒做,連親都沒有多親一下,仿佛這個擁抱都是他偷來的,再多的便不許了,然後把他的定情信物(他單方面決定的)給楊心問綁上,站起了身來。
「師父。」他抬眼看我,叫我想起我第一次見他的模樣。
人小鬼大的像個小老頭,比姚老頭還像個小老頭,他叫我師父,我便應了。
我或許是天下第一劍修,我或許是李稜的弟弟,我或許是盛衢的蠱種,我或許是深淵,我或許是千古罪人,我或許什麼都不是。
但我想我有那麼僅此一個不會被死亡奪走的身份。
我是他們的師父。
第206章 永夜
「嘻嘻。」
「嘻嘻。」
紛來沓至的嬉笑聲格外惱人, 楊心問猛地睜開雙眼,自一片空白里看向無首猴。
無首猴被蛛絲懸吊著,四肢被蛛絲勒地支離破碎, 有如一個被扯斷了的提線傀儡倒吊在虛空之中,可哪怕這樣也能不住地捧腹大笑,四肢扭曲的疼痛不過是笑料的一部分, 他好像這輩子沒見過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笑得越忘我, 聽起來便越像猴子在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