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願意用這麼多好東西將你嬌養成這樣?」
楊心問退後一步,將陳安道擠到前面:「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真是出人意料。」葉珉捧場地鼓了鼓掌,「二位情投意合,琴瑟相調,令人羨慕——只是,怎麼眼圈這樣紅,方才可是哭了?」
陳安道頂著那雙紅眼,迎上葉珉關切的目光。
屋子裡霎時靜了。
「蓮子我已著人毀去。」陳安道不緊不慢道,「道友還有旁的事嗎?」
葉珉執扇的手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的笑意是真切的,眼下這滯澀也是真切的。
「……那畢竟是深淵的一部分。」葉珉半晌道,「你說已將它毀去了,我不大相信。」
「我不用取信於你。」陳安道徑直道,「那蓮子若是成了,你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還能否留在長明宗都是問題,對我們自然也就失去了威脅。若是成了,我早已將其昭告天下,不必與你虛與委蛇。」
葉珉聽他言辭鋒利,不覺憤怒,也不覺得尷尬,只是輕輕搖著扇子。
寒冬臘月,他卻穿得單薄,楊心問瞧得出他有修為傍身,而且不低,想來自那毒藥解了之後,葉珉的修為亦一日千里。
葉家世代入魔登仙,也不知眼下這唯一的獨苗,日後究竟是會往哪邊走。
「既然你這麼說,我便這麼信了吧。」葉珉笑吟吟地自袖中掏出一個匣子來,遞到了陳安道面前,「小師弟不喜我送的禮物,也不知道送你的禮物會不會也不招你待見。」
陳安道沒接,只是垂眼看著,半晌抬眼,卻是對後面的提燈士說:「新的監正年後便會上任,諸位的行事還需收斂些,那位跟白監正大不相同,不是這樣玩鬧著辦差便能糊弄過去的。若是沒有輪值,便不要穿著官服聚在所里,快些散了吧。」
一群人連忙訥訥稱是,霎時間便作鳥獸散去。陳安道抬臂指向樓上,領著二人上了樓,還有輪值的探頭探腦想看熱鬧,被花金珠一個狠瞪給擋回去了。
頂樓的厚棉帘子還沒撤。新掛的棉簾,倒是比屋子裡的破窗破門要暖和,爐子裡還有餘溫,幾把八仙椅放在火爐旁邊,只南面的帘子掀了起來,遙遙能將大半個京城收入眼底。
葉珉負手站在圍欄邊,俯身向下看著。
楊心問就在不遠處,努力克制自己抬腳把人踹下去的衝動。
街上人來人往,幫人寫對聯的小鋪子擺了好幾家,還有畫年畫的,剪窗花的,紅紙大多不是鋪子上給,而是從別的地方買來,再送到鋪子上加工。紅紙的碎屑叫風一吹就會飄出去好遠,大路的水溝里總是會留著些紅火的紙屑來。
現炒的瓜子鋪前排了長隊,人人手上一個大盆,幾個小孩兒把盆罩在了自己頭頂,相互隔著盆敲對方的腦袋,回音盪得他們腦海叮噹,跑了兩圈後,便忘了排隊的事,追逐著跑遠了。
葉珉看著這一幕發笑,扇子慢慢地敲著窗,半晌道:「明年的論劍大會是在雒靈宗,定在了三月。」
楊心問坐在桌子邊,從果盆里找比較好看的瓜子,半天沒找到,要不頭彎了,要不炒糊了的,他一生氣抱著盆往嘴裡倒,嘎吱了兩聲,連殼一起咬。
清晰的咀嚼聲聽起來有幾分瘮人,陳安道扯了扯楊心問的衣角,輕聲道:「仔細傷了喉嚨。」
「喉嚨而已,怕什麼。」楊心問陰惻惻地看了眼葉珉,「論劍大會定在三月,是方便把臨淵宗空出來,好折騰那什麼三元醮嗎?」
葉珉慢慢搖頭:「沒有萬人獻祭,便不算三元醮,正確的稱呼是……骨血祭。」
「哈。」楊心問便笑,「很形象,很恰當,可是怎麼不直接叫問斬陳安道,我覺得這個名字更好。」
葉珉轉過身,將果盆里僅剩的一顆瓜子拿了起來:「因為要犧牲的只是一個骨血,並不非得是二師弟。」
「葉道友。」陳安道寒聲,「你我已非同門。」
「可同門的情誼還是在的。」葉珉不以為意,「我亦不忍心看你去送死。」
「不忍心你也下得了手。」
「你還在為梁州的事情生我的氣。」葉珉長嘆一口氣,「那三千魔修你都盡數殺了,師弟也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分明是你大獲全勝,怎麼還不消氣?」
「哪個師弟?」楊心問把果盆罩在了自己頭上,「姚……」
「自然是你。」葉珉說,「有那么小半年,還是我在照顧著你呢。」
楊心問瞭然,頭頂果盆抱臂道:「你拿我當人質啊,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