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首猴看著他們這般交談,倒是生出些恍惚來。
五十年前,凡民的歲壽平均下來約莫不過十歲,大多人都死在了孩童時,仙家子雖有修為傍身,且歲壽更長,可細算下來,平均也不過三十左右。
彼時的死亡何等尋常。
直到李正德橫空出世,半年內蕩平世間九成鬼蜮,從此邪祟難成群,十載不曾出過真正的大魔。
無首猴這般想著,耳邊那二人交談的聲音漸遠,他垂眼看著祭品堆里一對蜷在一處的兄弟,兩人手腳都沒有被綁,想來是自願獻身的。
其中一人似乎還在睡,聽到開壇的唱聲,才慢慢轉醒。
楊心問眼一暈,臉上的淚痕都還沒擦乾淨,便與方才生離死別的陳安道頭挨著頭,肩靠著肩坐在一起。
他覺得好生尷尬,卻又自心裡滿溢出了不該有的失而復得。
地上冷,風又勁,面前滾過的枯草跑得比石礫快,將將越過大地皸裂出的縫兒,又被他一手抓住。
這人像是餓極了,又像只是無聊,竟把那又髒又枯的草扔進了嘴裡,叼著嚼了兩下,半晌又呸出來,偏頭道:「鬼蜮吹來的草都他媽是苦的!」
他心下一驚,覺得剛才那下搞不好都吐到陳安道衣袖上了。
陳安道低聲道:「醒了?」
楊心問抬了眼,卻不是看向陳安道,而是悠悠地望向那天壇,吹了聲口哨:「吵成這樣,誰還能睡得下去?」
「方才也吵。」陳安道說著,輕扯了他袖子,示意他看旁邊那人,「才安靜下來。」
楊心問說:「哭天搶地的,三歲娃娃都不這樣。」
被點成三歲娃娃的人聞言慢慢轉過臉來——卻是李正德。
李正德茫然地看著他們。
他的神色實在太呆了,以至於楊心問竟從中覺出了些熟悉。
只聽李正德動了動唇,半晌呆愣道:「你們……能說話嗎?」
天地玄黃一色似都在此處一顫,方才還喧囂肆虐的風沙驟然收聲,周遭紛亂的人群齊齊頓足,細密的羅網被人信手扯出了個條難以縫補的裂縫來。
楊心問竟憑自己的意志說出了三個字來:「你怎麼……」
「我見你們被困在幻陣里,便來尋你們。可這陣與你們所有人的心魂融在了一處,我扯不開來,便進來尋你們了。」李正德說著慢慢坐起身,「這玩意兒古怪,我方才見到了葉珉,剛想——」
卻見陳安道猛地俯身,咳出了口血來。
楊心問面色一變,不等他說什麼,便見周遭的人紛紛跪俯下地,捂胸深咳,又有人抱頭滾地,仿佛聽見了叫他們不能忍受的魔音。
李正德連忙閉嘴躺了回去。
奇的是,他這一躺,周圍的人竟也都停下了方才咳喘滾地的模樣。
楊心問亦感到有些許不適,卻並未到這種程度,見狀不明所以,只能一手抱著氣不順的陳安道,一手去抓李正德的衣角:「到底怎麼回事?」
李正德不敢說話,只背著手,在地上以靈力刻道:我動作一大,幻境中人便要生要死,你無事?
「心頭有些悶。」楊心問低頭看著陳安道豪無血色的臉,膽戰心驚,「可萬沒有到這種程度。」
「你的心魂真他媽硬。」李正德見跟他說話沒事,轉身捂了陳安道的耳朵,對楊心問說,「我破壞此境,有如生扯爾等心魂。」
楊心問聞言心念一動:「心魂?」
李正德點頭:「葉珉剛才已經吐了一遭,陳安道也倒下了,就你還撐得住。」
「你還一個個試!」楊心問氣急,順手遮了陳安道的眼,「師兄出了什麼事兒小心我剁了你!」
又被蒙眼又被捂了耳朵的陳安道不知怎得劇烈掙動了起來,二人嚇了一跳,楊心問伏身,便聽陳安道自唇齒間掙扎出了一個「不」字。
李正德沒眼看,忙推了推楊心問:「你耍流氓耍上癮了是不是,他都要被你臊死了。」
楊心問沒睬他,屏住呼吸聽陳安道說話:
「不是……夏時——」
不是夏時?
楊心問就差掰開陳安道的嘴鑽進去看他想說什麼,可陳安道在倏忽間已平復了神色,又露出了方才那樣有些惆悵卻平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