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問的思緒如飛遠的飄絮, 在愈發濃重的夜色里無處可依, 卻又輕巧地隨風越過了遠山高城, 抵達那尚且不明的將來。他無比的沉靜, 那沉靜並非之前已然死寂的念想,而是他在這依偎之間尋到的安寧。
他要帶陳安道走。
哪怕現在的他們哪裡也去不了,無首猴在他的夢裡如影隨形,陳安道不會真的丟下萬人開壇的血陣與他離開。
楊心問微微仰起頭,鼻尖與陳安道的鼻尖碰到了一起,嘴唇上能感到尚且鮮活的吐息。
「可總有一天我要擺平這一切。」楊心問心想,「然後帶他離開。」
他已經答應我了。
那便決計不能再反悔。
螢光幽幽,星光點點。
楊心問一邊想著,一邊踮起腳,掀開了陳安道覆在頸上的衣物,唇齒靠了上去。
他能感到齒下的皮肉微微緊繃了起來,帶著些欲蓋彌彰的害怕。楊心問伸出一隻手,握住了陳安道的後頸,輕輕摩挲著,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安撫里卻又帶著些壓迫的動作,又收了銳齒,只用嘴唇抿著那塊綢緞樣的皮膚。
「這是做什麼?」陳安道不免覺得好笑,這人上次發酒瘋的模樣他還記著,現下這磨磨蹭蹭的倒是稀罕,「品茗都不如你這步驟多。」
楊心問說:「越緊張越疼,我想叫你放鬆些。」
「沒多疼。」陳安道說,「你咬就是了。」
楊心問沒好氣道:「繃得太緊,咬不進去。」
「你這口尖牙,我便是練了金剛鐵布衫你都咬得動。」陳安道只覺得自己面前這毛茸茸的腦袋動來動去的,有意思得緊,笑道,「你不咬我,我也不會准許你去傷旁人,你可是要餓死的。」
楊心問裝可憐很有一套,聞言失落道:「我這樣疼師兄,師兄竟捨得我餓死?」
陳安道陪著他玩兒,搖頭:「確實不捨得。」
「那你放鬆些。」
「如何放鬆?」
楊心問想了想,抬手在陳安道腰間撓了撓,陳安道登時軟了半邊身子,楊心問趁人來不及反應,一下便咬了下去。
甘露瓊漿一般的鮮血霎時間湧入了他唇齒之間。他沒有聞到血腥味,只感到周身一輕,仿佛已經身處太虛之間。
楊心問此時無比清楚何謂本能。
那是不同於飢餓感的另一種東西,叢生的黑暗將他的五感嚴絲合縫地引向了陳安道,天地間似乎只有這一處是他的容身之處。
咬下去,吃進去,這是生命的必須,是道法自然的一環。世間萬物在此刻都在為這個本能雀躍於歡呼。
可是他不明白。
邪神成人分明是有違天理之事,為何他卻會有這樣的本能?
他四肢百骸都被這難以言喻的舒暢給浸染,與那些吃五十散的人同他描述得差不多,半點集中不了不心神,整個人都沉醉得有如靈魂出竅,可身體卻並覺得無力,反倒覺得筋骨血肉都充盈著生氣,似乎略用些力,便會將手裡摟著的人整個勒斷。
陳安道卻在此時輕道:「你是從何處知道三相之事的?」
楊心問銜著那點皮肉,口齒不清道:「……夢裡,那隻猴……」
剛說一半,楊心問牙間一用力,反應道:好啊,原來在這等著他!
陳安道吃痛悶哼了一聲,楊心問戀戀不捨地在那傷口處又舔了兩下,鬆了口,順手掏了陳安道衣袖裡的乾坤袋,找出了「祓」字符,念咒清創。
待念完了訣,楊心問體貼地幫陳安道攏好了肩上的衣物,才舔了舔牙間的血,與人算帳:「師兄若想知道些什麼,不妨直說,我難道還會瞞你不成?」
他見陳安道面色如常,便知方才那點量陳安道還是受得住的,心下稍安,卻又氣這人被他咬著時還能見縫插針地耍心眼。
陳安道避而不答:「這訣你記的不錯,想來近日很是用功。」
「我一向聽話。」楊心問說,「可師兄總不信我。」
見這事混不過去,陳安道只能深吸一口氣,同樣沉下了臉:「你若當真聽話,怎麼會現在才將此事說與聽?」
楊心問氣笑:「我都才剛知道這件事,如何能早早說與你聽?」
陳安道猶疑道:「你在歲虛陣之內時便已常常夢魘。」
「我那時只當自己被他嚇到了,所以才夢到他,我哪裡知道他是真在夢裡與我說話?」楊心問偏過頭,筆直地望向陳安道,「都說以己度人,師兄總覺得我有所隱瞞,我好冤枉,怕不是師兄瞞著我什麼,才總覺得我也不真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