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體的那位齜牙咧嘴地聽他站著說話不腰疼,忍著沒把千鈞缸往他臉上砸,讀書的那個心不在焉地沖他笑了笑,看著他便覺得頭疼。
就「該不該信任大師兄」這個問題上,楊心問顯然沒有取得喜人的進展。他這幾天夜裡輾轉反側,再加上千面人時不時不請自來,在他夢裡對月飲酒,順道吹拉彈唱,然後再來幾個鬼氣森森的夢中夢,讓本就困難的入眠越發雪上加霜。
他揣著那玉佩,晃了晃混沌的腦子,慢慢走下了霧淩峰的台階。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山內似乎格外安靜。他駐足聽了一會兒,才發現竟未聽見一聲鳥啼。
遠山已經開始由青轉黃,雖還不到蕭蕭落葉下的程度,但那葉的根部已經開始泛黃,鏽蝕了葉片與樹枝柔軟卻富有韌性的連接。
楊心問走在那小路上,葉間透下的光碎在他身上,那塊玉佩也不甚均勻地反射著光。他忽而想起自己還沒有認真算過自己到底欠了大師兄多少錢,天天腆著臉蹭人家的富貴似乎都沒覺得不好意思過。
這都算什麼事兒啊……
在天矩宮前的岔路繼續往西,間或撞見了不少人,個個手中持劍畫符,很是認真地臨時抱佛腳,看打扮,大多是考生,裡面夾雜了幾個臨淵宗的弟子在那指點江山,胡吹一通也能引得一圈考生在那兒嘖嘖稱奇。
楊心問似是出了名,連二代弟子都有幾人看著他竊竊私語,楊心問視而不見,只當一群□□在叫。
說來今日傍晚便該是四試了,也不知道姚垣慕能不能行。
……不是,他能不能行關我屁事?
楊心問越想越煩,那晦氣的夢做得他心力交瘁,下次就該立馬撞牆把自己砸醒。
他以前也會為這麼點破事兒煩心的嗎?
姜崔崔和葉承楣那老好人的個性,不會是什麼不乾不淨的傳染病吧。
他一路埋頭走路,周圍的人也越發少了,當他從密林里走出來到一處平台,眼前豁然開朗,灼目的日光燙得地面都有些發熱。
楊心問微微抬起頭,只見面前一座高五層,徑約三百丈的閣樓拔地而起,佇立在平台中間。周圍栽滿了銀杏樹,風一吹過,便見鵝黃的小扇隨風擺動,落在那閣樓的飛檐上,如一群展翅欲飛的候鳥。
閣樓的大門乃是朱漆的紅,門側窩著一隻石獅子。
楊心問走了過去,端詳著這奇怪的玩意兒,他還從沒看過落單了還犯瞌睡的石獅子呢。
再仔細瞧瞧,這獅子長著羊角,臉還像個人。
嘿,還睜眼了。
……不對,睜眼了?
只見那石獅子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大而外凸的眼球轉到了他身上。
楊心問急退兩步,手壓在了劍上,心跳如雷:「……不是,這世道連石頭都能詐屍了?」
石獅子睜了眼,但似乎並沒打算站起來。
它慢悠悠道:「入我藏經閣,以令牌示我。此間書卷浩如煙海,為防汝陷迷瘴,我以心觀汝心,曉汝心中所求。」
楊心問半點不敢放鬆,生怕這形單影隻的石獅子暴起傷人:「知我心中所求?我都不知道自己來這找什麼書的。」
「其一,《魔祟志》卷五東陽篇,第十二案——人身劍鞘。」石獅子的每個字都說得格外緩慢,仿佛說話本身便叫它疲憊,「其二,《陸岩說精怪》第二十四回——無首猴。」
刀光一閃,利刃出鞘!
楊心問已然抽劍,眼中殺意翻騰——此物知他心中所想,那自己成魔之事必定已叫它知道了!
若不滅口,自己和歲虛陣的事都要瞞不住了!
「其三,《魔祟志》卷十一東海篇章,第十七案——海中仙。」
第70章 昨日書
楊心問提劍的手略微一滯。
「海中仙?」
他對海中仙有些印象, 萬般仙眾里有個自稱漁家出身的女人提到過,說是修士以誅殺海中仙為由攪得東海天翻地覆,死的死逃的逃, 再沒回過故鄉。
可是他可沒對這不知真假的故事起過興趣。
「閣下這觀心的水平怕是不太過關,我對這海中仙毫無興趣。」
「此三邪祟之事,皆是你心中所求, 只是你尚未明白罷了。」
楊心問眯眼挽了個劍花, 「那我現在在想什麼, 你可瞧得出來。」
石獅子依舊不急不慢道:「你心裡有鬼, 叫我勘破,眼下想要殺我滅口。」
「不錯。」
「你殺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