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沒有這樣哄過我。
卻見手下敗將楊心問低頭看著自己懷裡打劫來的零嘴,落寞道:「沒有,一次都沒有,我功課做得再好你都沒有這樣哄過我……」
陳安道挺直的肩背略略一松,茫然地看向楊心問。
他想說「你這般年紀如何要這樣哄」,可又忽而想到方才那群孩子裡,年紀最大的瞧著比楊心問還年長些。
本以為是場酣暢淋漓的勝利,沒曾想對手中途看上了比賽道具,飄飄然的勝利感霎時化作了哭笑不得。
「你若想要——」
話未說完,便聽一聲響徹雲霞的嗩吶聲,自大道傳來。
二人連忙轉身,楊心問抽劍前壓,陳安道二指捏符,未曾看清來者便已嚴陣以待。
跟在嗩吶聲之後的,是密起的鼓點。
一輛寬七尺,高八尺的無蓋花車在大道上緩緩前進,車轅兩側各坐著牛頭馬面。
車上的平台群魔亂舞,一位血衣披髮的女子在最高處起舞,舞姿曼妙又詭異,時而沖圍觀的群眾展示她畫的擬真的鬼面妝。
花車兩側是隨行的樂禮眾,吹嗩吶的一身白衣,敲鼓的一身紅衣,間或穿插著走位,再有四個小兒鬼在四角撒著白紙錢和鮮紅的石蒜花瓣,紅白交錯,似落英繽紛,一時晃得人眼暈。
大道上觀禮者見這花車,便知「請儺禮」的最高潮——百屍蠱來了!紛紛高聲叫好,衝著車隊扔著紙元寶和冥幣。
一邊吆喝著「水鬼永不言敗」,另一邊又不服氣道「小兒鬼才陰氣最重」,「不若無頭鬼」,「都不及我吊死鬼半分」!
楊心問在這滿是人氣兒的吆喝聲里放下了劍,對面色慘澹的陳安道說:「師兄,他們花樣好多。」
「……盛家煉凶屍時,確有驅百屍相鬥的過程。」陳安道艱難道,「不曾想叫當地人演變出了這樣的儀式。」
有些話陳安道沒與楊心問說。
自盛家被剷除後,柳山便算陳家的管轄範圍,他父親陳柏最痛恨的就是這些邪魔外道,如今這請儺禮再起,想來是他父親又病倒了。
楊心問瞧見陳安道似是有些低落,沒吭聲,繞到了一旁的鋪子邊,鬼鬼祟祟地跟小販買了兩張鬼面具,又偷偷溜回來,對陳安道說:「師兄,那裡熱鬧,咱們去看看吧。」
陳安道有些走神,聞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腳下跟著他一起往那花車走去。
那百屍蠱周遭很是熱鬧,方才站最尖兒的女鬼眼下換成了一隻吊死鬼,在上面鬼哭狼嚎的,雖然凶煞有餘,可美感不足,觀眾的反響並不是很熱烈,眼看著便要被旁邊有些絕活的無頭鬼頂替了。
「這玩意兒瞧著人人都能上去。」楊心問在陳安道耳邊說,「師兄,我們也上去玩玩吧。」
陳安道搖搖頭,剛轉過頭要說話,便見一個紅面牛眼,獠牙七寸的小兒鬼在他身側,發出了疑似學狼嚎的狗叫:
「嗷嗚……」
「嗷」的音量不夠,「嗚」得倒是很久,不留心聽,仿佛一隻被踩了尾巴的狗在那兒委屈地嗚咽。
「……」
「……鬼哪裡是這樣叫的。」陳安道攏袖道,「你這樣的走肉,連盛家都是不收的。」
楊心問將面具掀到頭頂,嬉笑道:「他們鼠目寸光,哪裡窺得破我的能耐?」
他好大的口氣,眼裡瞧著那花車也像是躍躍欲試。
「我瞧他們這百屍蠱,跳上去的人非得得了叫好聲才能登上高層,你要去試,我不攔你,只是若沒能登頂,你可不許與我哭鼻子。」
楊心問聞言一笑,將面具扣上,已是飛身上了那花車,只留下一句「師兄你且看著」在風中迴蕩。
陳安道依言看過去。
紅白交織里,少年縱身一躍,順手摺了根柳枝,方落在花車上,身形似鬼魅,落地了無痕。
眾人見上來個有些功夫的小兒鬼,立時鼓起掌來。
楊心問方落地,卻是扭頭一擰,發上絲帶墜懸,那脖子擰出了個常人不可及的弧度,驚得下方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而後便見他背身抽枝,將柳條抖落出一條蛇行般的曲線,而他自身也沿著這曲線穿行在眾鬼之間。
腳步不疾不徐,身形翩若游龍,卻又與那柳枝相和,平生出一種無骨妖異的非人感。
紙錢紛飛,花瓣飄落,他所過之處肉眼難追,但平地生風,托著那紅白二色久久不落地,描摹出了他行徑的軌跡。
「好!」
觀眾大喝,那賣力藏頭的無頭鬼此時也笑了,竟是兀自將縮在衣領里的頭探了出來,自行下了車頂,衝著楊心問笑道:「好小子,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