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聲音落下,殿中仿佛陷入停滯。
元禎呼吸均勻綿長,眼神平靜無波的望著謝七娘,捻著念珠的手停下來,似乎在甄別她話中的真實性。
還有三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天亮就要見血,謝真一淡泊慣了,也不由得為她著急,「殿下,妾說的句句屬實——」
「你可知道跟謀反的人中,有多少虎豹騎的將領?」
「阿娘給我看過名冊,這些人的名字妾熟記在心。」
謝真一慘白的臉上這才有點笑容,她走到缸架邊,輕車熟路的抽出一副空白捲軸,摘下只狼毫小管,又吩咐苟柔:「煩請苟女史為妾磨墨。」
瞧她對東宮的了如指掌,差遣苟柔時的熟稔,好像在自己家一樣。
東宮自廣陵遷來建鄴城,就算有王后的偷天換日,裡面陳設的擺放大致就沒有變過。
都說謝七娘從前是東宮的常客,保不准這裡床榻案頭的擺放,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的。
蕭夷光瞳孔微沉,緊盯著謝七娘隨意撥弄筆管的手,面容上隱隱浮現一抹慍色,她一抬眼,眼神仿佛要把元禎單薄的肩膀刺穿。
元禎拿到名單,打眼一看,發現沒有柳恆的名字,稍微鬆了口氣,她交給上官衛率:「傳信給盧將軍,可以調兵馬回京了。」
并州鐵騎都到了長江以北,京中京外除了虎豹騎,哪裡還有兵馬?
謝真一眸中閃過疑雲。
她本想勸元禎逃出建鄴,但見這人沉著冷靜,有條不紊的排兵布陣,好似早有預料,謝真一也安心不少。
不過,她一定想不到,這場驚心動魄的告密,其實是自己的自作主張。
為了元禎的安危,謝真一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破曉時分,謝真一由杜三娘護送回府,她緩步走到兵荒馬亂的前院,攔住了召集部曲的阿娘:「阿娘,我有要事與你說。」
謝濟身長玉立,眉目間文質彬彬,正張開雙臂,讓部曲在腰間纏一根暗藏軟劍的玉帶,見到小女兒,謝濟軟了軟神色:
「你怎麼還不走,有什麼事明日再說,讓你阿姊送你出建鄴,等過了今夜再回來!」
「阿娘,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殿下她已經有所察覺了!」
前院嘈雜的人馬頓時安靜下來,部曲們停住繫著盔甲的手,紛紛看向「口出狂言」的謝七娘。
戰前擾亂軍心,就是謝濟不懂軍務,也知道此乃大忌,她喝道:「住嘴!玳婢,快回你的院子去!」
江南士族與高氏眉來眼去,為了他們在江南的利益,決心擁護不再北伐的元燾為王。
謝氏作為江南諸族之首,大戰在即,可不能自亂了陣腳。
謝真一不能放任阿娘去送死,於是強執了她的手,將人拉到了偏院的迴廊。
不過一盞茶時候,幾匹快馬自謝府後門而出,去了與他們相好的幾處府邸。
謝濟眼中滿是對女兒的欣賞,她道:「今日事了,我們謝氏就有了從龍之功,多虧了你能審時度勢,等到殿下登基,阿娘就上書殿下,讓她納你做妃。」
謝真一不想戳破阿娘復興謝氏的美夢,卻也不禁苦澀的笑了聲:「阿娘,她,她不會同意的。」
「怎麼可能,如今殿下還沒有後嗣,即便不講你們從前的情義,就是為了開枝散葉,她也會充實後宮的,更何況還有謝氏在你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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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堂後殿,等身高的銅鏡前,元燾一層軟甲,外罩一層錦袍,左右轉了圈,他擦去鬢角的冷汗,又在胸口塞了只護心鏡。
俯身在靴中藏好匕首,元燾跺跺腳,回身看到兩隻精美的金杯,環杯雕刻著的繁瑣枝蔓,像極了兩條兇惡的毒蛇。
左邊的金杯被毒藥侵泡過一夜,只要輕輕舔一口,就算是四百斤的水牛,都能被藥性毒翻。
馬上,他求而不得的東西,就要切切實實的抓在手裡了,所有的膽怯一掃而空,元燾獰笑一聲,將托盤塞到桓三娘手裡:
「你跟那病秧子有緣分,到時就由你去奉酒,好好給我記住了,左邊有毒,右邊沒毒,右邊奉給父王,左邊給元禎。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在他面前,桓三娘的臉色淡的如同一杯白水,無意識重複道:「右杯給父王,左杯給元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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