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生性豪爽,喜怒哀樂都不假於色,見她臉含不快,還有意無意的睨向明月婢,像是憋了一肚子火,元禎心下有了幾分猜測,但隱下不說,只教她進屋取暖。
果然,剛踏進門檻沒多久,丹陽的嗓門就快把房樑上的灰震下來了:「阿姊,父王他被灌了迷魂湯!」
元禎的額角跳了跳,又開始隱隱作痛,她雙手放在火盆上方,凍僵的手方回暖,等到牙齒不打顫時,才悠悠的問:「哦?是誰給他灌的迷魂湯?」
丹陽一怔,旋即怒容滿面,一拳捶向桌子:
「誰知道!左僕射帶了五萬并州鐵騎來投奔廣陵,這本是天大的好事,哪曉得父王設宴招待過她們後,竟說要將我許配給左僕射的小女兒蕭九娘。」
於是天大的好事也變成了天大的驚嚇,丹陽對乾元不感興趣,平生只愛嬌美多姿的坤澤,聽到此事後,她一鐵桿槍就將崇教殿的水磨磚戳碎了兩塊,連帶著貌美如花的阿嫂都看不順眼了。
「父王向來對你有求必應,你多去求他兩天,說不定,他就會改變主意呢。」
「沒有用,阿姊,父王的心意已決,他都有十天不願見我了。」
說到後面,丹陽情緒由恨轉為低落,與元禎不同,她是元叡親自放在身邊帶大的,父女兩人感情深厚,她一時接受不了溫情的父王突然變了副面孔。
她飛快用手背揩了下淚,悶聲道:「所以我想……來求求阿嫂,若是蕭氏能拒婚,父王他也不會強人所難。」
元禎扭頭瞥了眼明月婢,見她在門口督促僕役搬動箱籠,玉釵上還粘了幾朵雪花,似是沒有聽見丹陽的請求。
沒聽見也好,元禎嘆了口氣,父王眼下最忌憚的就是蕭氏的并州鐵騎,向她們許出丹陽就是為了拉攏,倘若左僕射拒絕聯姻,豈不引起父王的猜忌?
丹陽畢竟年少,參不透裡面的關竅,八娘拒絕她,只會加深姑嫂二人的誤會,就讓自己來做這個惡人吧。
提到丹陽的婚事,元禎又想起一樁陳年舊事,她一挑眉,疑惑道:「父王從前不是已經與阿舅約好,要將你許配給表姊嗎?」
「父王說,那只是酒後戲言,並不做數。為了補償鄭氏,他打算把尋陽許給表姊。」
尋陽郡主元紈是元燾的親母妹,將鄭氏與丹陽解鎖,轉而綁在元燾這條船上,不用元禎細想,就知道這背後是誰的主意。
原來如此,她冷冷一笑:「王后真是打得好算盤,她若多生幾個,恐怕四海五洲都要聯姻遍,就是蕭九娘都不會捨得給你。」
「阿姊,你是說——王后在搞鬼?」
丹陽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娘子,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我還以為父王想稱帝想復國想瘋了,所以才亂點鴛鴦譜,沒想到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挑唆!」
元禎搖搖頭,她心裡一清二楚,王后雖惡毒,但頂多算幫凶,罪魁禍首還是她們的親生父親:
「丹陽,若沒有父王默許,就算王后說破了天,也無濟於事。當初我成婚前夕,父王不想允婚,也是不肯見我。現在你不論去求誰,他都不會改變主意。」
「那我真的要嫁給蕭九娘嗎?我不願意!」
丹陽執拗的性子與元叡如出一轍,她鳳目凜凜,反手揚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披在肩上,邊系帶邊向外走:
「阿姊有難處,我不會強求,只是在嫁人的事上,我也不會退步!」
「等一等,丹陽,陀羅尼,陀羅尼!」
丹陽性子急,步伐也如風一般,元禎喚不住人,當眾之下,都急得叫出了她的小名。
蕭夷光正站在門口,回頭一瞥,見丹陽頭昂得很高,臉色卻慘白,於是主動將人攔住,手握上她的腕子,柔聲勸道:
「丹陽王妹,此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轉圜的,不如先聽聽殿下怎麼說。」
淡淡的海棠花香環繞鼻端,握在腕子上的手柔得像十幾年的花雕,丹陽一晃神,衣襟還沒被雪花打上,就鬼使神差的被蕭夷光帶回了正堂。
等重新坐到元禎面前,那隻溫軟的手才放開她,轉而執起一隻青瓷壺倒茶,刮沫、搓茶、搖香,姿態如行雲流水,優雅得像一幅畫。
阿嫂不愧是長安第一美人,丹陽心中喟嘆,不僅容貌不俗,連氣質上都挑不出瑕疵。
元禎欣賞著明月婢的手法,見這第一盞茶端到自己面前,頓時喜上眉梢,接過她的茶,又對丹陽開玩笑道:
「你瞧,這就是成親的好處,連喝茶都有人送到你手上。丹陽,你見都沒見過蕭九娘,萬一她也跟你阿嫂一樣美貌細緻呢,不如再考慮考慮?」
丹陽撇開臉,不去看她倆的蜜裡調油,涼颼颼道:「就算不成親,我的婢子也會把茶端到我嘴邊,用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