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之所以沒有被推向天子寶座,免於死於非命,多虧出生後身體多病,先帝將她寄養在當時還是太子太傅的蕭韶府中。
蕭續狼子野心,蕭韶卻敦厚忠誠,有這份情義在,元徽才會在皇位更迭中保全,也養成一副跋扈不羈的性子。
危機感油然而生,盧猷之顧不得去琢磨蕭夷光的氣消沒消,脫口而出:「八娘,楚王殿下常來翠微台麼?」
剛一出口,他就後悔,八娘與楚王襁褓時相識,又被同一個傅姆帶大,私下交情甚厚,他說這話倒像是在質疑二人的關係。
怕八娘又生氣,盧猷之趕快找補:「呃,他來翠微台做什麼?這麼大陣仗,恐怕整個長安都知道她走出了楚王府。」
蕭夷光坦蕩,裝作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楚王殿下行了及冠禮,朝廷將豫章郡封給她,今日許是來道別的。」
楚王要去就藩了?
盧猷之喜上眉梢,八娘雖待元徽如親姊,但元徽對八娘只有女女之情,更可恨的是她是蕭韶的半女,出入僕射府無忌諱,看八娘跟喝涼水一樣容易。
今兒個不就又不請自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愛慕八娘,人都進了翠微台,女騎還在外頭一遍遍鼓吹著《上邪》。
偏生元徽還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乾的混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樁,莫說奏《上邪》,就出行吹打天子樂,長安人都不一定掀起眼皮搭理他。
只有盧猷之氣得牙根痒痒,他厚著臉,把馬車扔給僕役,拔腿就跟蕭夷光進了翠微台。
蕭夷光看在眼裡,並不制止,先去內室換了衣裳,將青紫的肩膀上了藥,而後步調從容來到元徽愛去的臨水閣。
閣中坐了兩人,果然就有元徽,她頭戴漆紗籠冠,身穿緋紅大袖襦,對襟滿是金線繡著連珠紋,看上去既風騷又洋洋得意。
見到蕭夷光入閣,元徽雪白的臉登時亮了,她放下橫吹的玉笛,拽開步子迎上去:「八娘教我好等,我未時來等到酉時,就只有六娘一個人作陪。」
蕭六娘倚在水閣欄杆邊,親昵的抱著一下午未見的女兒,掩口笑道:「你還好意思說,自從你來,笛聲就沒停過,磨得我耳朵都生了繭子。」
元徽瞪大雙眼,譴責六娘言行不一:「這是孤為八娘新做的曲子,本想先給八娘聽,是你偏要孤吹的。」
「你做的曲子很好,我這不是怕你腮幫子疼嘛。」六娘最愛調戲元徽這般俊俏的小娘子,見小娘子不依,忙腳底抹油,帶又開始哼哼唧唧的稚婢先走一步。
元徽哼了一聲,看向蕭夷光又喜笑顏開,手搭上笛洞:「八娘,我再給你——」她猛然打住。
跟進來的盧猷之面色不善,眼神閃著狠厲的幽光,好似能把她給活吃了。
蕭夷光與元徽熟稔,知道她是孩子心性,胡鬧起來比稚婢還任性,但盧猷之對元徽態度冷淡,兩人誰也看不慣誰。
為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蕭夷光先命商音擺茶,又輕描淡寫地略過笛曲一節,轉而問詢元徽:「殿下受封豫章郡,可定下啟程的日子了?」
月光下,涌動的池水波光粼粼,元徽輕嘆,靠著水邊朱紅圍欄,情緒也少見的深沉起來,「定下了,阿娘說宜早不宜遲,要我明日就走。」
她口中的阿娘不是已駕崩的生母成帝,而是有養育之恩的蕭韶。
蕭夷光也始料未及,「這般快?」
「在這關頭,朝廷肯為我舉行加冠禮,贈我封地,就已是不易。」
大司馬有意削弱皇室,就不可能再實封皇子皇女,元徽也是氣運好,蕭續採納蕭夷光的策略,將元智封到益州,蕭韶忠心皇室,也趁機為元徽討到了封地。
儘管心中對大司馬弄權不滿,但元徽對養母和養妹充滿感激。
臨別之際,二人都有些傷感。好在蕭夷光早聽阿娘提起過她就封的事,提前預備了一首贈別詩,當即揮毫寫下贈給元徽。
盧猷之自告奮勇去磨墨,見八娘皓腕游龍走鳳,紙上筆畫懸岩掣電,頗有放海之勢,而無坤澤常有的嫵媚之氣,不禁暗暗點頭。
詩中話語並不出格,八娘心胸豁達,除了些許離別意,便是對元徽的勉勵,要她到了封地勸課農桑,效法祖先,好好做個賢王。
贈完詩,元徽念了又念,想到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心愛的八娘,她淚水潸然而下,又要折柳相贈,又要吹笛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