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知道她行事乖張,生怕挨頓好打,紛紛噤了聲,方才說話的人甚至縮到人後。
突然仰天哈哈一笑,拓跋楚華沒有拔刀反擊,揚手就將雁籠拋向天空,而後跑出眾人外。
風沙吹進她的眼中,胡辮沾上淚水,身後還不知情的乾元們為母雁打作一團。
翠微台名為台,實則為苑,內亭台廊閣一應俱全,中間站了座高百尺的危樓,才是真正的翠微台。據說是高祖皇帝為武德皇后所建,原為天子別苑,白袍軍占據長安後,就成了蕭八娘的私有物。
穿過收腰門,元禎被引入一面臨水的長廊,長廊曲折,每走三步就開有一扇尺欄漏花窗,透過窗欞,可以看到兩三枝粉紅的早梅。
還有氣貫如虹的劍影,舞劍人身姿矯健如鷹,凌厲得仿佛要把長廊劈開。
這劍氣好似就懸在後頸,元禎手指蜷曲,腰部緊繃,苟柔和死士都不在身邊,萬一蕭八娘布下刀斧手,她真就只能洗頸就戮。
第14章
四足圓腹的古銅爐香菸馥馥,清而不膩,襲入鼻端,元禎僵硬的肌肉也為之舒緩。
她待的書室三面用紫檀圍屏圍著,屏風上絹布的描畫卻並非仕女花鳥圖,而是洋洋灑灑的潑墨大寫意。
元禎一眼便認出臨的是懷夙和尚的《自敘帖》,雖非真跡,但其風骨筆力也可稱為當世大家。
聽說蕭八娘的阿母魏夫人極工書法,八娘也得之真傳,不知這《自敘帖》是否就出自她們母女之手呢?
屏風下設了湘妃竹榻與桐柏翹頭案,榻案俱纖塵不染,案上擺了一隻身淺口大的青釉瓷盤,盤中注了一汪清水,水裡的劍山固定著奇石和幾叢文竹,虛實相映,別有禪趣。
元禎的佛堂也供有盤花,不過所用器物遠沒有這裡的精緻華奢,她心自以為蕭八娘也是向佛之人,後來見到案邊缸花和架上筒花,牡丹與山茶花開的豐腴肥美,才明白八娘可能只愛花。
青盤古樸,玉缸靡麗,都是從前御用舊物,擱在外頭價值千金,尋常世家收藏做傳家寶,在翠微台上卻被蕭八娘隨意盛水養花。
盤花旁邊的古窯盤堆滿有金黃「手指」的佛手柑,元禎從前見過,知道此柑生自長江之南,是長安的稀罕物。
佛手柑沒有果肉,成熟時芳香宜人,拿來熏室最好。廣陵城一個佛手柑要一百兩銀子,元禎買一個供佛都要斟酌再三,八娘這麼豪奢的用法,她則是想都不敢想。
與香氣鮮花相宜的是音色清脆的擊磬聲,磬音在高樓里盤旋,空靈到魂魄隨之顫動。
元禎如聽仙樂,心神俱醉,她仰頭循聲找去,盤梯而上的高樓里花影攢動,只瞧見衣香鬢霧的掠影,也聽得到鶯聲燕語,至於擊磬人,則渺無蹤影。
商音上樓去請蕭八娘會客,鵝蛋臉婢女則為元禎斟好香茶,元禎接過茶盞,嘴唇還未碰到盞沿兒,磬音消失,門吱呀推開。
蕭八娘的步子很輕,一階一階的徐步下來,動靜幾不可聞。
父妹的生死就在著一線間,喉嚨乾澀,元禎垂著眼眸,還想再啜茶滋潤,一雙藕荷色的絲履出現在她眼前。
聽聞過許多人的誇讚,饒是元禎對蕭八娘的美貌早有幻想,乍一抬頭之際,入眼的美貌讓心臟怦然停止。
傾國傾城,非花非霧。
只在剎那間,元禎想通了世家子的痴迷和拓跋楚華的癲狂。
奢麗的長裙曳地,襯出窈窕的身姿娉婷,飄逸的大袖翩翩,掩住豐肌秀骨。金雀釵下霧鬢風鬟,蕭八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宇間掩不住風流的儀態。
無一處不是鬼斧神工,不似凡胎,倒像是天地精華孕育出來的仙子。
「太女殿下。」
她屈膝低眉向元禎行頷首禮,寬袖舒展成滿月,舉手投足優雅,又有莊重之姿,雍容又不失灑脫的氣度能窺出世家的千年底蘊。
元禎回神,匆忙放下茶盞回禮,待八娘坐於湘妃竹榻後,本該提及父王和丹陽的事,她卻一時難以啟齒。
在美姿容的玉人面前,遮掩瑕疵還來不及,誰願意暴露自己的狼狽呢?
心咚咚跳,元禎甚至不敢直視蕭八娘,每看一次她嫻靜的美人面,總覺得自己的目光在玷污她。
佛手柑的清香後,蕭八娘朱唇先啟,悅耳的嗓音珠圓玉潤,話語娓娓動聽:「蕭大人的信,妾已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