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長安的暗流涌動,與蘭陵毗鄰的廣陵城春光正好。
廣陵王宮,明光殿內香霧陣陣,花團錦簇之中,嬌俏可人的坤澤們身著春衫,秀麗的臉龐如同含著露珠的花苞。
他們三五成群,撫玩著嬌艷欲滴的鮮花,間或抬眼偷瞄上座英武瀟灑的少年,又匆匆低眉,唇邊勾起一抹含羞待放的微笑。
組織今日賞花會的是廣陵王王后高玉,侍立在旁的少年錦衣玉帶,打扮得尤為清俊,引得無數坤澤芳心暗許,卻不是外人,正是她的長子衡陽郡王元燾。
滿殿的鮮花,滿殿的人比花嬌,其中出身譙郡桓氏的一對兄妹才貌最為出眾。
桓氏兄妹的阿姑在朝中做司隸校尉,是大司馬蕭續眼前的寵臣,他們的阿娘又是隱居廣陵山中的大儒,桓氏名利俱盛,都聘來給元燾做郡王妃最便宜不過。
高玉將坤澤們看在眼中,暗暗用心記下,又恍然發覺殿中少一人,便笑喚著元燾的小名:
「恆奴,你阿姊怎麼遲遲不來?這般好的日子,合該丟了佛經,出來與同輩人多相處些。」
元燾也注意到了桓氏兄妹的美貌,他狀似無意的掃了一眼二人,躬身道:
「阿母說的是,何況今日給阿姊採選嬪妃,總不能由她一直推諉,兒這就去請阿姊過來。」
高玉頷首同意,她囑託道:「那羅延腿腳不便,她不肯來也在情理之中,若來,你親自推著她的四輪車,不要讓宮婢插手。」
那羅延是元燾長姊元禎的小字,因在般若寺的那羅延金像前出生而得名。
這位來自身毒國的神祇擁有金剛之身,元禎卻沒能獲得神力的庇佑,她自八歲起就湯藥不斷,雙腿無力行走,平日只能藉助四輪車做腿腳。
元燾自然了解阿姊比紙薄的身子,他笑道:「兒省得,阿母總是偏愛那羅延,不愛我與阿恭。」
廣陵王子嗣眾多,只有元燾與阿恭是王后親生子,平日都被高玉捧在手心,如珍寶一般呵護。元燾此言未免有些耍賴的嫌疑,於是只收到了阿母的怒視,他大笑著揚長離去。
東宮與王宮只有一牆之隔,風格卻迥異。
廣陵王元叡年輕時曾隨周軍大破鮮卑,受封廣陵也不改行伍習氣,王宮中處處可見甲士。
元禎多病,又隨生母先王后鄭婉向佛,東宮中多的是穿著袈裟的僧官。
因為她常年纏綿病榻,東宮中並不蓄姬妾,這在荒淫享樂的皇室中十分罕見。
要知道,就算天生殘障的新帝元景,在十四歲時也納了三個嬪妃,身體的殘疾絲毫不耽誤欲望的洶湧泛濫。
低眉順眼的僧官一一向元燾行禮,元燾通通視而不見,他心頭仍在琢磨元禎的身體。
若是身子不好,更要早早留下後嗣,不然百年後無人供奉--這是尋常百姓家都明白的道理,元禎的心思向來玲瓏剔透,卻屢次推卻母后為她納妃,她怎會想不到這一層呢?
莫不是修行佛法走火入魔,真信了經文裡戒色絕欲的鬼話?
還是元禎也有意納妃,只是苦於沒了誕育後嗣的能力,所以才遮掩推脫?
在正殿門口,元燾撞見一身藥香的謝真一與她的婢女。
主僕二人神色不豫,謝真一尤甚,她平日生動的眼眸魂不守舍,連門檻都忘了邁,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好婢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這才免了謝真一的狼狽。
「七娘小心腳下的路。」
謝真一是元禎青梅時的玩伴,幼時便露聰慧美貌,只是為人清冷,除了元禎,見誰都好似隆冬的冰雪,元燾遇著她,總有些莫名的怕。
今日不一樣,一貫神情散朗的謝七娘如此失態,早沒了冰寒霜冷的模樣,元燾一雙眼睛便多在她臉上打量了幾回。
他想到最近不平的局勢,七娘的阿娘謝濟剛剛剷除了前廢帝的親信,盤踞在揚州的驃騎將軍羊贊,被朝廷由廣陵太守提拔為揚州刺史,鎮守建鄴。
謝家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元燾可不能錯過與籠絡謝家人的機會,熱切道:「七娘又來為阿姊針灸?我聽母后說賞花宴的帖子也送去了謝府,筵席已開,許多娘子郎君都坐定了,我著人帶七娘過去。」
謝真一勉力與他施禮,聽到賞花宴三個字,內心更是如針扎了一般痛,她婉拒:「府中來人,道是有事,我便不去了。」
這謝家七娘與元禎最好,她出身建鄴世家,本可無憂無慮的度過少女時期,卻願為元禎的病而鑽研雌黃之術。
若非元禎屢次病重,父王早就為兩人提親,就是此次賞花宴,母后名義上為賞看各家坤澤,其實也有內定謝真一為太女妃的意思。
現在謝真一不肯赴宴,元燾也吃了一驚,他見謝真一素裙淡妝,果真不像是赴宴的打扮,茫然道:「可,可是,若七娘不去,母后只能從筵中挑選其他坤澤給阿姊賜婚了。」
謝真一的指甲幾乎要嵌入肉里,她避開元燾探尋的目光,高聲道:
「太女的身子羸弱,就是華佗在世,也難以健康,這樣的……人,並非坤澤的良配。妾謝過王后的好意,明日謝府要隨阿娘搬去建鄴城,家中事多,告辭了。」
近乎自虐般說出這一通話,殿內的人應是全聽見了,但依舊靜悄悄的,仿佛方才的暴風驟雨已消耗盡了力氣,謝真一不顧元燾還在身旁,帶著婢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