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綺羅正收拾茶盞,聽得此言,不由微微搖頭笑了,「你既陪不了腳程,也配不得眼界,怎的就要拿西嶺當樂坊似的隨我去走上一遭?」
這話聽在明溪亭耳里,直叫他跌足。
「師傅,你便是如此嫌棄我?」他滿臉「不服氣」的模樣,惹得溫綺羅低聲輕笑。那笑聲雖輕,卻盈滿了暖意,似初春和煦的風,拂過耳畔,柔和綿軟得緊。
第112章 通商買賣
明溪亭不甘落下風,乾脆伸手抓了她一角衣袂,撒潑似的抱怨:「師傅,你這話也太不留情面。我的心意蒼天可鑑,可萬萬不容這麼輕賤!再說,我若嫌了師傅的眼界,你慣會數落我——」他眼眉活泛,神情里卻兀自透著一股純然的倔勁兒,活脫便是一隻毛色光澤的幼犬似的。
溫綺羅見他少年意氣的模樣,緩了緩心緒,語氣亦略放鬆了幾分:「罷了。若是你真願同行,我也不好拂了你這番心思。」
兩人言語間,樓下小二已打點好茶品。溫綺羅當即包了幾許雪翠青,吩咐親自帶上,正要起身離去,忽聞雅間外傳來些雜沓腳步聲,似有一行隨從正從樓梯攀上而來。
溫綺羅正欲轉身,忽然聽得門外一聲低語:「掌柜的,小心些,別碰壞了這瓷罐,那可是萬金之物!」話音略帶摻沙的厚重,分明是從異鄉傳來的腔調。
隨之,一陣厚靴踏地的聲音傳進來,穩中帶疾,夾雜領頭人呵斥隨從的語氣:「蠢貨!連個物件都看不明白!」
來者是一隊商賈。
他們衣著華貴,用料厚重,隨身帶的包袱和木箱都精緻非常,一眼望去盡顯富貴之相。只是這些衣衫面料不同於本地風俗,裝束極其講究卻流露些許異樣,是夏國商旅。
明溪亭也聽見動靜,自然而然地將身子轉向門邊,眉梢輕挑,「這些夏商,在夙境還這般囂張。」
溫綺羅蹙了蹙眉,倒不急於應聲,她抬步向雅間門口趨近,細細打量這些外鄉人。
不過片刻,她已覺不對勁。西門關此前已封,連走偏路渡隘口皆被嚴防,如今大夏與大夙當下並無公開通商,這一行人如何能如此大搖大擺地現身此地?
她垂眸間目光微斂,「倒是奇了,」她輕聲開口,語調微涼,「西門關早已封閉,這些人是從何處而來?」
明溪亭見她臉上露出這一絲冷意,亦不敢再自持玩笑,稍稍收起平日裡自在的模樣,略顯正色地說道:「師傅有所不知。這旁人原以為封關便禁得夏商之行,其實不然。雖兩國表面交戰,但市曹之間卻仍有通商的條例——除去經商的特殊放行,余者各憑手段而來。」
溫綺羅轉過頭,目光輕掃了他一瞬,挑了眉:「哦?既有此條例,那卻為何聽未有耳聞?」
「這不是稀奇事。」明溪亭緩緩倚回座位,隨手拂了拂衣袖上的茶沫,漫然笑道,「我爹說過,實為兩國交戰變數難料,一時稅收攀高,一時關卡更改,一切都看當日的情勢如何。這些市曹商賈雖利潤翻倍,卻也冒著大險。正因如此,我爹早幾年就斷了往來,說這買賣看著光鮮,實則是捉刀人的生意——稍不留神,連後路也得賠進去。」
聽得這話,溫綺羅陡然明白其中機巧,不覺面色稍霽,啟唇淡笑道:「明員外這般決斷,倒是少見的明智之人。」
「那是自然。」明溪亭當即一臉小驕傲,「興許我這輕狂不著調是多了些,但家學裡卻半點不含糊!」
他這語氣間不自覺帶點爭功邀譽的意思,讓溫綺羅眉間忍不住微動,嫣然一笑,似檐前積雪初融:「既如此,你不是更該好生收斂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明溪亭正想接口,卻聽得樓梯口忽然有人喊出聲來:「掌柜的!快快尋個雅間,我們這瓷罐須得穩妥安置!」
二人聽聞對話,俱都微微一怔。
溫綺羅敏銳捕捉到其中「瓷罐」一詞,莫非他們攜著稀有之貨?又一念轉瞬而過,愈發牽起她的心思。
她略微側身,低聲道:「這般大行聲勢,多半是有稀罕貨的。明溪亭,見或不見,你選定了罷。」
「如今,哪有放過這等趣事的道理。走罷,當見一見是何商賈在此裝腔取勢。」
溫綺羅聽了,卻不多言語,只目光微挑,唇角浮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那足尖輕點地一動,裙裳旋出淡雅卻隱隱又攝人的暈色,只踏步隨他並肩而行。一行兩步,衣袂與珠釵細聲輕和,落入樓下斑駁燈影之中。
二樓轉過連廊,竟變得熱鬧喧騰,那商賈為首的男人站在廊間舉著酒杯,唾沫橫飛,正與掌柜爭執。
「這瓷罐須得厚綢紙裹住,再置上石鹽防潮,一丁點鬆懈不得。你們家的夥計倒好,隨便往屋一擺,就以為行了!」男人說得氣急敗壞,指間的酒濺出數滴,紫檀桌面上洇出斑駁幾分酒痕。
掌柜滿臉堆笑,卻始終滿是無可奈何:「列位莫惱,正所謂和氣生財,列位若覺不妥,便指點小的再改進,可成?」
明溪亭與溫綺羅甫一走至近處,便見此般景象,他眯了眯眼,輕扯了扯唇角,「還真是嚷得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