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忽然叫住晏之:「晏先生——」
晏之腳步一頓,回過頭:「殿下還有何事?」
她問:「晏先生這些年是如何度過那些喧囂的煙火年夜?」
雨幕朦朧,晏之眸光一滯,復一思量,揚聲答道:「一念清淨,烈焰成池。」(注)
言罷,他轉身消散於煙雨之中。
歲歲垂首,忽而一笑,燭台珠簾靜靜搖曳著,江南雨多,卻溫潤。
陣陣雨味里,倏然有一股梨花香躥在鼻間。
沈年拎著梨花釀從迴廊後走來,手裡還拿著一盞白瓷杯。
他方才在廊後將歲歲與晏之的對話都聽盡,看見張意沉長相時亦是一驚。
但他行到歲歲跟前時什麼也沒問,只是舉盞問道:「喝一杯?」
歲歲道:「我不飲酒。」
沈年:「說了不算,試過才知。」
他看著歲歲接過酒盞,躊躇再三後飲了半杯下去。
瞬間歲歲皺起眉,抿著唇,喉嚨里像是被烈火燙過,滿嘴灼辣。
梨花釀本是淡酒,不知他在裡頭加了什麼,竟這樣烈。
沈年挑眉問道:「如何?」
歲歲把酒盞塞到他手中,搖了搖頭:「太烈。」
沈年放下酒罈,轉首望向簾外淡雨,說:「烈酒釀烈骨。」
雨小了一些,他抬步踏進細雨之中,雨點打濕他的衣襟,一雙明眸在雨里熠熠發亮。
歲歲關心道:「小心著涼。」
沈年卻道:「若連淡雨也要提防,那才叫無趣。」
頓了頓,他想起先前在廷尉府外的橋下,自己分明是想問她可願一齊迎雪,這話如今他問不出來,到嘴邊化成一句不明所以的「既無法同行,能共賞一場雨也是好的。」
歲歲卻聽懂了,掀開帘子朝雨里走,走出行宮,她看見數十步遠有一長湖。
水天一線,離群的孤雁從湖心上掠過,落日在湖面上投下鎏金般的光影。
本是絕景,卻因一點細雨而無人識賞。
湖岸邊停著一葉扁舟,沈年快步走去,向船夫租了船。
那船夫接過碎銀,抬眸看了眼歲歲與沈年,並非是打量的眼神,許是江南多雅士,什麼怪誕之舉也變得見怪不怪了。
船夫離岸時笑道:「雨里還願賞景的人少咯!這俗世的人爭相擺脫『俗』稱,到頭來免得了俗的又有幾個。」
天色漸晚,月色清盈。
扁舟泛至湖心中央,舉目可見新月如鉤。
歲歲站起身,試圖將月色看得更清晰些,誰料湖中水波突然一陣晃蕩,她身子驀地失去平衡,沈年忙去扶,旋即二人齊跌坐在舟蓬邊。
腳邊的酒罈子被打翻,濃烈的梨花酒香沉浸在空炁里。
沈年緊緊抓著歲歲衣擺,距離近得可以看清她微顫的眼睫。
酒太烈了,把一切澆得滾燙。
他看著歲歲澈淨眼眸,一剎混沌里,突然道:「你是我品過最特別的一盞。」
竟分不出濃淡。
第12章
他一時忘了起身,沉溺於她身間梅香。
淡而雅。
就像在青山書院裡初晤時,沈年以為歲歲與多數人無異,都被塵世浸泡得平庸凡俗,事事循規蹈矩,淡如白水,了無生趣。
可是他又曾多次看見她眼底的錚錚執著,那樣動人心魄,骨子裡分明比酒還烈。
這世間數種酒,他皆飲過一點,卻獨嘗不出眼前這味的濃淡。
打翻的梨花釀沾濕了衣角,涼意浸在膚骨間,一下子喚醒歲歲一貫謹守的克己。
她驀地拉開距離,抿了抿唇,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唇齒是乾澀的。
泠泠月色映在歲歲衣錦間,衣裳因方才的一陣動作被扯得有些許散亂,襟口微敞著,露出半截鎖骨。
白淨似雪,皎潔得像天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