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遠陽心口又開始鈍痛。
原以為在派出所蹲了一夜,心臟已經疼得麻木了,但現在母親一提起,他還是痛得一陣陣發懵。
「我也沒想到,良馨居然這麼恨我。」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王紅燕受到的打擊似乎比衛遠陽本人還要大,跌坐在椅子上,「良馨居然會這麼對你,那她一定不會幫你了,不但不會幫你,還會千方百計的破壞你,不讓你進陸家的門。」
「真結婚,也是月季進我們家的門,不是我進陸家的門。」
衛遠陽拿起毛巾面盆,伸手拿起盆架中間的肥皂時,手指微顫,這肥皂還是良馨省吃儉用寄給他的。
想起以前的良馨。
衛遠陽只覺雙眼發澀,心口就像是有一把上了鏽的鋸子在不停地鋸,分秒不歇。
不是刀割的痛,卻比刀割更難忍,每一下鏽跡都滲透到血液里,讓他無時無刻不想著良馨。
每時每刻想起來,再想到當下良馨的態度,又是反反覆覆的疼。
他從來沒想到過,也沒意料到過,良馨竟然會帶給他這麼大的情緒起伏。
「這下可怎麼辦。」
王紅燕又急又氣,「你當時就不應該三年都不回去一趟,更不應該在良馨去學校的時候,給她難堪,兔子急了還要咬人呢,你要是不把人逼急了,現在你已經是陸家的女婿了,你李叔也早就調回來了,小東也不會還在農場裡跟著受罪。」
衛遠陽無聲看著母親。
王紅燕急得六神無主了,沒發現兒子的表情變化,仍然在指責抱怨著:「你這麼大的人了,做事之前為什麼不多考慮考慮,怎麼能由得自己心情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隨心所欲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李叔和你弟弟,還有我,正在鄉下吃苦受罪,你李叔每天都在農場裡干最重的活,幹了還要受人白眼,你弟弟天天被人罵狗崽子,他們生了病去醫院都要走上……」
「那我呢?」
衛遠陽忍無可忍打斷母親,拿著搪瓷面盆的手指捏至泛白,「我剛滿十八歲,沒了烈屬補貼,你就幫我去知青點報名下鄉,我在鄉下干最重的活,被你們連累受人白眼,生病要走很遠的路,身上還沒有一分錢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
王紅燕一怔,「你有良馨,良馨對你那麼好,你在鄉下過的日子哪能跟我們比!」
衛遠陽心中像是被擊了一拳,瞬間淚腺發澀,「你們的日子是你造成的,不是我造成的,相反,我在鄉下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才是你造成的!」
「你胡說什麼?」
「我哪句話是胡說!」
衛遠陽紅著眼睛,「你當初要是堅持為我爸守寡,聽師里的安排去服務社上班,我根本就用不著去下鄉,我要是留在師里,就不會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過日子!」
「衛遠陽!」
王紅燕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你說這話太沒良心,你李叔可是把你看的比親生兒子還要重!」
衛遠陽壓低聲音怒吼:「但你的心全在李叔和小東身上,從你結婚的那一天起,我媽就不是從前的媽了!」
王紅燕被這句話震住。
「抗美援朝結束那一年,我沒了爸,同樣也沒了媽。」
衛遠陽背朝陽光,面朝陰影,「你當初要是不結婚,我和陸月季就會是,我不用對不起良馨,不用想方設法搭上陸叔叔的關係,我如果在12師那些叔叔的照顧下長大,我根本就不需要這麼費勁的活,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門被關上。
聲音並不重。
卻重重砸在了王紅燕的頭上。
她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衝著門口罵道:「衛遠陽,你個白眼狼!不孝子!我真是白養你了!」
掛著相機的機關幹部,並沒有把陸衝鋒的話當成威脅。
解放報第二天的板塊上就出現了陸衝鋒縫被子的照片,還是出現在各基地師團爭破頭都想上的二版頁面,標題是:戰鬥英雄失智後不忘軍人本色!
通篇寫下來都是讚揚。
但看過昨天他們報紙之後捧腹大笑的模樣,良馨從讚揚的文字之下,看出了他們的興奮打趣。
「鄭小軍!」
陸澤蔚將報紙拍在餐桌上,「你給我等著!」
「你昨天在家縫被子了?」
陸首長詫異看著報紙上的照片,「真是你縫的?」
「是又怎麼樣。」
陸衝鋒舉起右手,「縫被子這樣的力氣活,早不該讓女同志做了,我昨天縫還只是六斤的被子,要是換成八斤十斤的被子,力氣稍微小點的女同
志都不一定能抽出來針,你知道縫一床被子要抽多少次針嗎?一兩百次!」
說完,陸澤蔚不等陸首長回答,看向胡鳳蓮,「媽,以前你為全家縫被子,辛苦了。」
胡鳳蓮一愣。
很快眼眶瞬間濕潤。
她打開糖罐,往良馨的碗裡連放了三勺白糖,「我真是給衝鋒選了個好媳婦,良馨,要不是你,就是衝鋒好的時候,我都聽不到這樣的話。」
良馨蓋上糖罐,「夠了媽。」
陸首長什麼都沒說,放下報紙,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