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馬上!」如今八月初,秋風已起,天氣微涼,那賣茶人頭裹軟巾,足蹬麻鞋,已穿上了長衫長褲,腰間還繫著一條白色長汗巾。收了貴生道人的銅板,賣茶人微微彎腰,一手拿茶瓶,一手拿茶碗,給貴生道人倒了一大碗熱茶。
茶瓶被賣茶人拿起,下面的炭爐就暴露了出來。原來,那炭爐就放在竹編的圓筐裡頭,竹筐底下放了個透空矮木架,設計倒也巧妙,高度剛剛好,賣茶人只需微微俯身便可拿起茶瓶,不必費力下蹲,透空的設計也能使得空氣能流通,便於燒炭。
「師傅……」蘇衡正欲說些什麼,突然聽見一陣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似春雷鳴響,一下下敲擊著人心。他循聲望去,只看見滾滾揚起的黃沙還有幾面依稀可辨的旗幟。
「這陣仗,定是有大官爺要進城了。」賣茶人從旁邊的小竹簍里用鐵夾子夾了幾塊炭,添進炭爐裡頭,直起身隨口說道。
大官爺?蘇衡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隊伍,心下琢磨起來。這延州城最大的官便是延州知州張存,知州再往上,那便是——
距離越來越短,那支隊伍終於從黃沙朦朧中現出真形。舉著旗號官牌的旗牌官走在最前頭開道,軍士們騎著高頭大馬之跟在後頭。那些騎兵披堅執銳,身上的鎧甲在日光下反射著金光,簇擁著最中間一支隊伍,也護衛著最裡頭那位長官的安全。好一副甲光向日金鱗開的恢宏場景。
蘇衡目光一頓,他好像知道他師傅今早那一卦算的是什麼了。
威嚴肅穆的隊伍緩緩而行,城門周邊的小販們紛紛退避。等那支隊伍進城遠去,眾人才重新開始做起買賣,吆喝聲,還價聲不絕於耳。
貴生道人已將那碗茶飲盡,他抹了抹嘴,將那粗陶碗還給賣茶人:「熱鬧也看過了,走吧,回傷病營。早則今日,遲則明日,被簇擁著進城的那位便會來營里巡視了。」
蘇衡垂眸回想了一下,方才遙遙一望,那位大人被下屬簇擁著,他只能隱約看見那位大人的清瘦板正的身形:「師傅,那位就是與您有一茶之緣的范大人嗎?」
「不錯。」貴生道人點頭,與蘇衡一道慢慢往城裡走,低聲道,「延州城怕是要變天了。我打聽到,張大人的老母年事已高,近來入秋又犯起了老毛病。八旬老母重病難行,張大人又是個孝子,正為此憂心如焚。如今范大人一來,他終於可以脫身了。」
原來如此。蘇衡眼神一閃,也不單單是因為母親病重需要人侍奉吧。延州為邊陲重鎮,又經歷了戰火,如今城內一派蕭條,百廢待興,延州知州這個位置誰坐誰頭疼。
蘇衡到延州,已有數月,這數月以來,也就見過張存兩面。第一面是在知州府衙,那次是為了商議傷病營管事權一事,第二面是在傷病營,張存來營中檢查改造的情況,結果自然是很滿意。再後來,蘇衡就沒再見過這位知州大人了。
兩次見面隔了不過半個月,但張存肉眼可見地消瘦憔悴了許多。不用想也知道,繁重的公務和與日俱增的壓力壓在身上,張存這位知州若是能睡得安穩,那才是怪事。
不過,這位范大人本身已是陝西經略安撫副使,總攬著鄜延路的軍務,若是代張存接任了延州知州,鄜延路財政軍大權便集中於他一人之手。權力越大,責任越大。這位范公已年過半百,也不知身體是否吃得消。若是能有機會為他把把脈就好了,蘇衡如是想。
康定元年八月,延州知州張存以母老需侍奉為由,請求調回內地。朝廷應允,將其調至澤州。范仲淹遷戶部郎中,代張存知延州。
「延州交給范公,我便可安心離去了。」張存微微仰頭,任由隨侍的小廝為他系上擋風防寒的披風。行囊已於昨夜整理打點完畢,隨時可以啟程。
「聽聞親家公病重,親家母離世,三女婿已辭官回家守喪。夏縣地偏又不富裕,也不知三娘現今如何了,可有受苦。」張存踩上上馬石,登上了馬車。車夫問他行程,他沉吟半晌,打算先回家看望老母,再去夏縣看看出嫁的三女兒。
張存共有一子六女。六個女兒中,長女、次女與三女均已出嫁。其中,張三娘最得張存喜愛,於前年被他許給了他十分看好的一位青年才俊。那青年年僅二十便進士及第,風光無限,被朝廷授官華州判官。只可惜,時運不濟,初入仕途,便遭逢母逝,只好辭官居喪三年。
「倒是個大孝子,只是苦了三娘。」張存搖頭嘆道。
「大人,唐大夫與蘇小大夫遣人送來一個包袱,說是臨別贈禮,雖不是什麼金貴玩意,但路上也許得用,希望您能收下。」有長隨小跑而來,在馬車外稟報導。
「哦?拿進來。」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張存對這對師徒卻印象深刻。
他上任知州以來,雖勤勤懇懇,卻也沒有作出什麼亮眼的成績,只是平平。但傷病營的成功改革,卻給了他靈感。邊關軍營都有這麼一座傷病營,若是能總結出好的經驗,在陝西各營推廣開,也是一件功德。於是,那日親自視察過後,他便梳理總結了延州傷病營的改造經驗,往上遞了摺子,得到了聖上的讚許。這兩位遊方郎中,倒是他的貴人了。
原來,那日藺太醫一語道破貴生道人的前前任太醫丞的身份,當時營中除了民夫與傷兵,還有韓軍頭與狄青。在貴生道人的強烈要求下,營內眾人都向他保證,一定死守這個秘密,不與旁人言說。況且,貴生道人任太醫丞的確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旁人打聽這個也沒什麼好處。因此,身為知州的張存一直以為貴生道人只是一位普通的遊方郎中,頂多在民間有些名氣。在摺子上他也只提了「遊方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