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本就苦夏,近些時日都沒怎麼用飯。若叫阿郎知道,又要心疼了。」採蓮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就是忍不住……東廂有活潑頑皮的大郎、二郎,還有可愛貼心的二娘、四娘,我膝下卻一無所出。日日聽著對面的歡聲笑語,我這心裡頭——總是忍不住難過。若是我可憐的三娘、五娘沒走……」程氏說著,想起早夭的女兒,眼裡不由泛起淚花。
「娘子,婦人生產,如過鬼門關,本就艱難。初生的幼兒體弱,冷了熱了受風了,都容易生病。三娘、五娘的事,娘子莫要太過自責。」採蓮動作輕柔地用帕子為程氏拭淚。
主僕二人說話間,蘇洵攜著一卷畫軸踏門而入,平日裡稍顯嚴肅板正的臉上,竟破天荒地顯出喜意來。
「慧娘,你快看看,我今日得了一件寶貝。」
程氏正垂淚,陡然叫蘇洵撞見,不免心慌,連忙搶過採蓮手裡的帕子,三除五下胡亂拭去眼淚,強笑著應道:「洵郎今日不是出城了麼?怎地突然又回來了,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這是怎麼了?誰惹夫人傷心了?」蘇洵斂起笑容,急走幾步,上前將程氏攬入懷中,低聲問道。
「我沒事,就是有風把沙子吹進眼睛裡了,我緩一緩就好了」,程氏臉上飛過一抹羞意,輕輕推了推蘇洵的胸膛,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採蓮還在呢……」
「慧娘再仔細看看,房裡可只有你我二人。」蘇洵的聲音里含著隱隱的笑意。
程氏抬眼一看,原來採蓮早就十分有眼色地溜走了。
「那丫頭!」程氏一甩帕子,臉上飛紅更甚。
蘇洵見程氏被哄好了,這才拿出一卷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平鋪於案上。
畫卷上,一人長須善目,背一竹筒,倒騎於白驢之上,四周雲霧繚繞,恍若仙境。
「這是——你方才所說的『寶貝』?」程氏端詳許久,不確定地問道。
「沒錯。」蘇洵頷首微笑,「今日進城,恰逢玉局觀開市,觀中有一家卜卦店,店內有一卜師,羽冠道袍,仙風道骨。我路過時,見那卜師對我微笑,心中忽有觸動,冥冥中感應到那店中有一物在引我過去。等回過神來,我已在店中。」
走進店中,蘇洵一眼就被店內掛著的一副畫像吸引住,無論如何也挪不開視線。那店中卜師名為『無礙子』,主動向蘇洵介紹,說那畫中人是「張仙」,若買去供奉,有求必應。
「所以你便將此畫買下了?」程氏輕聲問道。
「沒有。我嫌用那阿堵物買畫太俗,便解下身上佩戴的玉環,與無礙子換了畫像。」蘇洵將畫掛在房內最顯眼處,還在畫前擺了個哥釉小香爐,虔誠地供上了三柱香。
「洵郎買畫,是想求何願?」程氏見狀,不由好奇。
蘇洵回頭,望著程氏,笑而不語,只徐步上前,攜了程氏的手,引著她往內臥走去。
程氏起初懵懵然,不明所以,等走至床前,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色爆紅,掩面低聲道:「外頭天還亮著……」
「慧娘難道不想麼?」蘇洵坐在床邊,仰頭問道。
眉山縣山清水秀,分外養人。若山水秀色有十分,那麼眉山人得八分,剩下的兩分,竟全歸了蘇家。因此,蘇家人一向生得極好。公公蘇序年近五十,鬚髮仍墨。二伯蘇渙溫潤儒雅,君子翩翩。蘇洵平時雖不喜言笑,略顯嚴肅,卻也是眉目清俊,別有風骨。
此時,蘇洵穿著常服,面對自家夫人,軟和了平日冷硬的臉部線條,目露期盼,倒真叫人招架不住。
「隨,隨洵郎便是。」程氏聲音漸低。
紅簾微動,窗外的榴花開得正盛,如火欲燃。
第2章 蘇家三郎無礙子口中「張仙」,便是八……
無礙子口中「張仙」,便是八仙之一的張果老。
自從得了張仙像,蘇洵每日清晨必上香求子,就這樣虔誠供養了數年。這期間,楊氏又生了兩個女兒,分別是蘇六娘與蘇七娘。程氏自是羨慕不已。
又是一年夏日,蘇家大大小小十口人圍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眷們一桌,熱熱鬧鬧地準備用飯。
大郎蘇不欺今年已滿八歲,當年那個帶著弟弟妹妹偷采荷花的頑皮小子,如今已長成了翩翩少年。去年正式入學開始讀書後,性子更是沉穩了許多,已經能幫著楊氏約束活潑好動的二郎蘇不疑了。
「坐要端,不要動來動去!」蘇不欺板起臉,低聲呵斥在凳子上扭來扭去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