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件事,果兒更加心疼,哪有皇親國戚像她家娘子一樣靠抄書描花樣辛辛苦苦地養活自己。
是了,那場大水過後,薛含桃一無所有連填飽肚子都是件難事,又是如何到京城,如何活到與貴妃堂姐相認呢?她在京城四處打聽堂姐嫁的那戶人家,足足花了七八日。這些日子裡,她租了一間小房,餵著一隻瘸腿的老狗,吃的用的從何而來。
果兒還在柔儀殿的時候聽到薛妃娘娘問起這個問題,娘子是怎麼回答的呢?
「阿姐,進京的途中我遇到了好心人,借用馬車給我和阿凶。路上酷暑有蚊蟲,我找到幾叢薄荷和金銀花,用背著的陶罐熬了清涼解熱的茶水給他,好心人不僅給了我炊餅吃,還要付給我銀錢。」
少女的語氣里是濃濃的感激夾雜著心虛,「我其實不該收的,可是沒有銀錢我和阿凶都會餓死。到了京城後多虧有那些錢,我才賃得了一間房。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我經常抄書,所以又拿錢買了筆墨,後來找到書閣,開始有了營生。」
「叔父生前是秀才,教導你我識字,對,你的字寫的一直不錯。」薛妃娘娘聽到回答感慨不已。
果兒和其他人便恍然大悟,怪不得薛妃娘娘出身不好卻會讀書認字,尤其一手娟秀的小楷常得陛下誇獎。
不過之後薛妃娘娘給了娘子許多賞賜,娘子重新賃了一處帶著幾間房子的小院居住,卻沒有放棄抄書賺錢的活計。
每隔兩日,娘子便會將抄好的書籍送到書閣結算銀錢,多多少少的,能有四五百錢,若是描花樣再送到書閣附近的繡樓還有二三百錢拿。
其實算起來,娘子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賺的不少了。
今日便是和書閣約好的日子。
「不,果兒姐姐,等我抄完最後兩頁,我們一起吧,再去趟藥鋪,我還要買些東西。」
「去藥鋪?哦,還給阿凶買藥。」
果兒瞭然,薛含桃呼吸微停,沒有解釋她的腦海里正醞釀著一個隱秘的打算。
明日一早,她要去定國公府。
然而直接求見定國公世子,她可能連大門都進不去,所以就只能想別的法子。
之前她沒有告訴堂姐,進京途中對她諸多幫助的好心人,正是定國公世子……身邊的一名親隨,名喚方振的青年。
此時的薛含桃只能祈禱,自己認真熬煮的薄荷金銀花茶水還能給人留下些印象。否則,她就真的只能聽從聖意,恩將仇報了。
***
書閣的位置在文興坊,距離薛含桃現在住的小院不算遠,她穿著顏色暗淡的淺碧色裙子和果兒一同進去,還沒開口掌柜就迎了過來。
「薛小娘子,《詩經》你抄好了?」
「嗯,一共兩本,掌柜請看。」
果兒現在她身後半步,薛含桃將兩本《詩經》遞給掌柜。
老掌柜將書翻開來,眯眼端詳了半晌,頓時喜上眉頭,痛快地掏出整二兩的銀子給了面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姑娘。
果兒看見都呆了,往日都是四五百錢,掌柜今日為何如此大方,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自家小娘子把她拉走了。
「果兒姐姐,我們趕緊去藥鋪吧,不然阿凶該在家中著急了。」薛含桃步子邁地很快,臉頰浮上了幾縷紅色。
果兒只以為她擔心大黑狗,立刻忘記了那點疑慮,跟上前。
而就在她們走後不久,書閣就迎來了幾位風雅的文士。為首者穿著羅衣佩著美玉腳下還踩著雲頭履,一看就家世不凡,其他人對他也多有奉承之態。
恰巧此人掌柜識得,當即放下手裡的《詩經》,笑容滿面地招呼,「原是邱郎君,您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
邱泰,吏部侍郎之子,今在國子監讀書。他身邊的幾人皆是國子監的同窗,聽到掌柜詢問,笑道,「到書閣來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淘些書來看了。」
「對,有好書都拿出來,也讓我身邊這位從鄉野之地來的宋兄開開眼界。宋兄倒霉,家遇洪水,好不容易有幾本藏書也都沒了。」邱泰雙眉一挑,指了指位置最後的一名青年。
掌柜聞聲看去,邱泰指著的人身量中等瘦削,雖穿一件布衣,但模樣生的很是俊俏,他思量過後便將剛收到的《詩經》奉了出來。
「一本《詩經》?掌柜,你這就不實誠了。」邱泰本意是要借淘書嘲諷一番他指著的青年宋熹,卻不料掌柜只拿出一本爛大街的《詩經》,頓時不悅。
「邱郎君再看呢?《詩經》常見,然這等筆力行跡,您是否想起了一人?」
「你這究竟賣的什麼關子?」邱泰皺著眉看了幾遍,沒看出個所以然。
他話音剛落,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年宋熹驚訝地出聲,「這字……竟有崔世子七分神采!之前,我曾有幸見過……」
定國公府世子崔伯翀,除了眾所周知擊退蠻金保衛汴州的功跡,書法造詣亦是聞名於世,據說連陛下都在宮中珍藏了幾幅他的行書。
「崔世子!這本《詩經》我要了,銀子任你開。」
「小老兒本打算賣一百兩銀子,不過邱郎君,八十兩也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