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考上一中的時候還是年級五十,現在連前一百五都進不去?」父親的話越講越難聽:「你到底有沒有在讀書?你讀書讀什麼地方進去了?」
母親在廚房洗碗,水聲「嘩嘩」作響,和父親的聲音混在一起,震得顧星邇耳膜發疼。
「跟你講話每次一點反應都沒有,懂不懂得尊重?對牛彈琴反應都比你多——一天到晚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你自己看看像不像正常的學生……」
「考差了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下次還是老樣子!你自己想想這麼多眼淚掉得值不值……」
父親的話源源不斷地傳來,可是她早就已經聽不清了。
眼淚和鼻涕混雜在一起,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可是她卻不肯去抽張紙……
顧星邇後來時常想,那天晚上跑出門大概是她做過最大膽的一個決定了——連她和班裡同學出去玩他們都不會答應,更別提一個人出去了。
即便那個時候天才剛暗下來沒多久。
大約也就是六點鐘還不到的樣子吧。
顧星邇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件短袖,鞋也沒換,臉上還全是半干和沒幹的淚痕,她就踩著雙洞洞鞋,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兒。
彼時已是秋季,夜間的風吹到人身上,難免帶著點涼意,她的手臂上不自覺地起了點雞皮疙瘩。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狼狽,又在下一秒想起自己已經離開七合市了。
這裡現在,是寧岸市。
是她出生和讀幼兒班地方。
或許是因為多年未見,又或許是因為她離開這兒的時候還太小了,她的心裡尋不到一絲重回家鄉的熟悉感,卻莫名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的迷茫感。
隨即,她心裡又被一股強大的不安感充斥——跑出來了又如何呢?
這樣大的城市裡,還是找不到留給她的棲身之處。
多年的分別,讓這裡的一切都與她記憶里的畫面相差甚遠——其實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工作就很忙,那時候爺爺奶奶也和他們住在一起,平時都是爺爺奶奶陪著。
但大概是因為她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們就算再忙也還是會抽出時間帶她去玩兒。
可他們家的位置靠城西,這邊相比城東開發度不高,周邊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父母也只會帶她在小區里走走。
但是有一個地方。
顧星邇忽然想起來,在她剛上幼兒園大班的那年,寧岸市政府忽然在城西那塊投資建了個觀星台,離她家特別近。
現在想來,那大概算是一次很成功的投資了。
顧星邇那時候還小,別的不知道,但是之後每次父母一有空,都會帶她去那兒
玩,爺爺奶奶也會跟著一起出去散散步。
她記得他們每次去那裡,周邊一圈都很熱鬧,還有很多很多大人和小朋友在那兒玩。後面沒過幾個星期,那邊又多了很多兒童遊樂設施和流動小攤,這就更加熱鬧了。
後來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晚上吃完飯爺爺奶奶就會帶她去那邊散步——和父母一起的時候他們基本都在一樓二樓的商場或者兒童樂園玩,但是爺爺奶奶會帶她去頂層的觀星台看星星。
觀星台不是完全露天的,上面有一個小屋子是用來存放天文望遠鏡和躺椅的,房子那一圈的上邊還有玻璃穹頂。
顧星邇第一次去的時候,發現這個她以為平平無奇的平台上居然有那麼多人:有好多大人用一個大大的、長長的望遠鏡看天空;或者借了躺椅躺在露天的地方聊天看星星的,甚至還有和她一樣的小孩子。
那時是夏天,爺爺奶奶帶她來乘涼。他們借了倆躺椅,她那時候人還小小的,和奶奶躺在一個椅子裡也沒有很擠——那也是她第一次看星星。
夜色很沉,卻灑滿了大小不一的細碎光點。它們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天空,時明時暗,忽閃忽滅,每眨一下眼,映入眼帘的好像都是不一樣的畫面。
年幼的女孩被眼前的星空景象迷了眼,半晌,她忽然抓著老式藤編椅的把手撐坐了起來,轉頭問:「奶奶,為什麼沒有月亮啊?」
「積寧(今天)是農曆廿九,瞎否夾(看不見)月亮的。」奶奶年紀大了,帶孫女時才學了點普通話,但講話的時候還是會摻著方言。
顧星邇聽懂了話,卻沒聽懂話的意思,於是又問:「沒有月亮怎麼星星還那麼亮?」
爺爺忽然說:「星星本身就會亮的,天氣好,莫得(沒有)雲,莫得月亮,越發(更加)亮了。」
於是顧星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再次抬起了頭。
夏天夜裡的風還帶著點白天餘下沒能散盡的餘熱,溫和地拂過女孩的臉頰、手臂……
沒有月亮,這些星星反而還會變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