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你怎麼回來了?」七姑覷著眼睛朝她臉上端詳,她因為家裡和兒媳婦不和睦,已經搬來「小港家」住,住了好些時候了。
真美慘白的臉,笑笑,沒多說話,她也說不動。
就聽七姑說,說鄭家的孩子死了,鄭老大的船在遠海,出了事故,翻了,人救回來,癱在家裡好幾年,去年也死了。
「哦……」真美只聽著,不怎麼回應。
七姑又說:「你怎麼一走就再沒回來,咱們鎮上劃了旅遊區,現在生意好了,可惜你不在,我不懂怎麼弄啊,白白便宜了前頭那幾家。」她說完,看老闆娘沒表情,沒多考慮就接著往下道:「我給你說,鄭家遭了難了,死了男丁不說,上頭那家海帶廠老闆到鄭家鬧了幾回,朝他們要錢,把魚鋪都砸了,說是小許捲走了廠里的好多錢哦。」
「好多錢?」真美忽然開口問。
七姑說到這兒,被她一反問,才想起來,是哦,老闆娘就是和小許私奔的啊……她噎住了,沒往下說。
「他拿了廠里的錢?多少錢?」真美身體前傾過去,追問。
七姑心裡納罕,他捲走的錢,你還不知道麼?不是落在你們倆的口袋裡去了!「說是,十幾萬塊,好多錢哦。」她說。
真美聽著她說出的數字,胸悶得喘不過氣,好半天,垂著頭說不出話來。最後她手肘支著桌面,緩緩說:「七姑,我回來了,我要住在這兒,但我也住不了幾天了,我得了癌症,晚期,好不了了。」
「啊!」
她接著說道:「你照顧我些日子,也不用多久,等我沒了,這房子就歸你,你留著養老用。」
「老闆娘……」
真美擺擺手,叫她不要說別的話,感謝的話,保證的話,她都不想聽,聽見的也不做數,她再也不要聽了。
真美站起身,朝前面院子裡看,還是喜歡前面,她載的那幾株美人蕉,七姑沒把它們鏟了改菜園,真好。
她走過去,在那裡長長吸了口氣,海風裡仍舊帶著腥氣,她卻覺得好聞。
七姑站在門廊下看她,看她繞了一圈,慢慢走回來。
真美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問:「黑毛呢?他放出來,還在鎮上麼?」
問得七姑一呆楞,好半天才回想起來:「黑毛從那年被抓,就沒回來過,聽鎮上人說,被抓到省城去,關起來了,判了好多年,說是到他老,都放不出來嘍!」
真美站在海風裡,聽著,站著不動,正落日,斜暉從她背後射過來,暖烘烘的,把她人影拉長在牆面上,細細的一條。
她想:是了,是他說的謊話沒錯!
這落日,也同時照著仁傑的臉,他一個人坐在店門口,喝酒。從真美走出這扇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不過,她回來也沒什麼用了,她是馬上要死的人……
他自顧自抬手喝乾一杯,這店裡,好幾天,生意眼見的淡下來。沒了老闆娘這活招牌,來的人越來越少。
從前總是真美幹活、煮肉、調料、賣貨,雖然日日看在眼裡,但真的讓他單幹,他又怎麼也做不出真美那一套來。他吃著自己做成的椒鹽花生和鹵豬蹄,越吃越覺得不是滋味。
但他堅持吃著,吃到最後,悟出一點做人的新竅門來:不能只顧自己,只顧自己,也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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