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父母不在家、被悶壞了的小孩, 趁著午後溜到外面,和一個正在無聊曬太陽的大人, 分享自己昨晚剛看的動畫片。
藺寒時在她這裡,總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這個反常的認知,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
他就仔細聽著她瑣碎的語言, 時不時回應幾個字,偶爾反問一句。
沒什麼看法和表達,連安慰性的字眼也沒有。
可如果他此刻有眼睛,那他的眼神會落在她可愛的發頂、小巧的耳朵,還有不停擺弄全家福相片的手指上。
溫柔安靜地,注視著她的一切。
「那你的爸爸媽媽,現在在哪裡?」藺寒時順著她的話茬,隨口問道。
巫螢晚神色沒有變化,「都死了。」
藺寒時一怔,「抱歉。」
他想追問,他們是怎麼死的,可一張嘴便成了一句抱歉。
巫螢晚仿佛真的能看穿他的心思。
她憂愁地嘆了口氣,悶悶不樂,說:「媽媽是我殺死的。爸爸也想讓我死掉……」
那些在時間之隙中被抹殺的心緒,在這一刻仿佛被打開了開關,呼嘯著重新湧入藺寒時的心臟。
他有種被擊中般的震撼感,囁嚅道:「為……」為什麼。
巫螢晚卻雙眼一亮,有些興奮,「我給你看看我的記憶吧。」
她的記憶?
藺寒時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便見到那一面書櫃霎時間被一層藍色光芒籠住。
那些消失的紙星星,突然又顯現出來。
並在藍色光芒的擁簇下,漂浮到半空中。
好似五顏六色的星子,散落在藍色的天帷之下。
每一顆,都代表巫螢晚的一段記憶。
藺寒時用意識力抬頭看去,認真地感受著她的記憶。
他並不存在的雙眸,從震驚變得溫柔,逐漸又變得濕潤。
三百多年前,被視作人類基因進化試驗品的巫螢晚,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成功誕生的ABO基因人類。
她從小被養在實驗室內。
作為科研天才的母親,孕育了她的生命,卻也是基因實驗的主導人。
幼小卻擁有恐怖力量的她,學著媽媽往日對待不聽話的自己那樣,用一支藥劑槍來讓她恢復安靜。沒想到卻無意中殺死了媽媽。
悲痛、憤怒到失去理智的父親,對這如同怪物一般、毫無人倫常性的女兒,舉起了高能槍……
千鈞一髮之際,實驗室內被囚禁的一隻怪物,憤然掙脫鎖鏈,衝過去抱住了小小的巫螢晚。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了這一槍。
真是荒唐。
蠻暴入侵人類世界的怪物,卻拯救了人類的救世主。
可荒誕的記憶,並沒有到此結束。
命懸一線的怪物,拼著最後一口氣,帶巫螢晚逃離了實驗室。
有很多人在追捕他們。
從白天到黑夜。
在月光下奮力奔跑的怪物,面容醜陋、皮膚粗糙,背脊上還長著怪異的鱗片。
鱗片下,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槍傷。
小巫螢晚被它背在背上,感受著那些硬質鱗片摩擦肌膚的微微刺痛,還有飛快奔逃時耳邊辛辣的風聲。
她沒有被媽媽背過。
也不知道媽媽的背脊,是不是也像這樣有點刺人?
將小巫螢晚送到一個安全而隱蔽的地方後,身負重傷的怪物,給受驚的小巫螢晚唱起了最後一支歌謠。
這是他們在實驗室孤苦作伴時,唯一擁有的自由。
被推上神壇的可憐人類,和被人類捕獲的地外生物。
本不該有所聯結的兩個生命,卻荒謬地被囚禁在同一個實驗室內。
如今掙脫囚籠的她們,唱的仍是枷鎖里的那支歌謠。
可渴望的東西,卻不再是自由。
怪物溫柔的歌聲,仿佛能吹散淺淺的雲層。
月亮露出來了。
月光和潔白的茉莉花一樣,開到最盛。
他們躺在小腿高的青草地里,彼此依偎,沐浴著這世界裡對他們而言唯一的恩賜,月光。
可漸漸地,怪物的嗓音溫柔卻破碎。
生命的氣息,也在她斷斷續續的音調里變得支零破碎。
死亡是沉重的。
可在被剝奪人類天性的巫螢晚面前,也許只有強烈的愛,才是真正沉重的。
母親的死亡,並沒有觸動她。
反而是眼前怪物即將消逝的生命,卻似乎讓她找回了一點作為人類的悲傷與悲憫。
心潮湧動間,巫螢晚生出想要怪物活下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