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莊敘是自行醒來,還是聽見樓下的動靜被吵到,李善情剛進門沒多久,他便出現在樓梯上。他穿著睡衣,或許是李善情受了一夜身體痛苦的折磨,看到健康完好的莊敘,就像看到了早上的晨光,看到一種清醒的夢幻。
在搖擺和恍惚之中,李善情看著莊敘,覺得原來美妙的生命能夠更美妙,更值得留戀和難以拋卻,衝動想撕毀自己的遺書,永遠和莊敘在這裡生活下去,也知道這樣太意氣用事,太不尊重現實。
這幾天來,李善情總在等待莊敘問自己,莊敘始終不問,反而讓李善情感到有些煎熬。他懷疑莊敘猜到了,只是不說。
這天太陽很大,李善情戴上了防曬帽、口罩和墨鏡,把自己裹得很嚴實。
因李善情公司的反對者依然不少,出現在遊樂園這類公眾場合,莊敘怕有安全隱患,還是帶了兩名保鏢,又有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帶路,陣仗大到有些人經過李善情時會側目,以為他是什麼明星。
莊敘先去李善情選的第一項過山車,李善情坐在湖邊廣場的椅子上看,用手機錄了幾個視頻,這過山車一看便很刺激,乘客集體驚叫陣陣,因為太遠了,李善情沒有發現莊敘,也不知道莊敘有沒有跟著大家在叫,只是看得很羨慕。
等了一段時間,莊敘就出現了。李善情立刻招手,問他:「坐過山車是什麼感覺?快告訴我」
莊敘臉上沒什麼表情,對他說:「像開敞篷車在山道上超速行駛吧。」
他形容得太理性又具體,讓人覺得無聊,李善情又說:「你在哪裡?我錄了幾個視頻,都沒有找到你。」
莊敘在李善情身邊坐下,拿著李善情的手機,仔細看他拍的視頻。
李善情側過臉去看,隔著茶色的墨鏡鏡片,發現莊敘的頭髮被風吹亂了一點,連睫毛都變得凌亂,李善情看到他耳朵前面,靠近頭髮的地方有一粒很小的痣。莊敘看得很認真,在其中一個視頻找到了自己,按了暫停,放大指給李善情看。
李善情發現莊敘身邊的人都揮手大叫,而莊敘就只是坐在那裡,似乎也沒有什麼參與感,好像在全天下最快樂的地方嚼蠟,他覺得莊敘在被十九歲時自己折磨,忽然之間良心發現,關心地說:「好吧,反正已經坐了一項了,不好玩我們就走吧。」
「還好,」莊敘對他說,「如果你能玩,你應該會喜歡。」
李善情愣了一下,倒要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會喜歡?」
「你以前不是每次都到機場接我回去的路上,都在高速上偷偷超速?」莊敘眼裡忽然有些笑意,說,「還讓我幫你留意警車。」
「……我那個叫合理加速,沒有超出最高限度的,」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李善情馬上為自己辯解,見莊敘一臉坦然,忍不住反過去指責,「而且我超速的時候你不說,默默記下現在拿出來講,當時怎麼不報警?」
莊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便說說,你不用這麼敏感。」李善情很罕見地沒說過他,最後嘟噥:「不聽話的人容易被拋棄喔。」
「被誰?」莊敘轉過頭問他。
李善情被莊敘現在的大膽嚇到,只好說:「你很聽話。我沒有說你。」
莊敘沒有回應,問保鏢要水喝。
李善情看著他喝水,也口渴了,把水瓶搶過來自己喝,喝完之後還給他,然後低下頭,截了一張視頻中的圖。將莊敘單獨截取了出來,存在相冊里。雖然也不知道如果說真的要處理,這樣的電子遺產可以留給誰。
誰才會對這樣很糊的一張坐過山車都很冷漠的莊敘照片,像李善情一樣不嫌棄,一樣倍感珍惜。莊敘自己想要嗎?
李善情不想繼續在這個充滿音樂的遊樂園,等待莊敘玩他不能玩的刺激項目,所以他們離開了。回到了李善情在利城的房子裡,打算第二天飛回番城,然後去海灣跳傘。
晚上莊敘本來好像不準備和李善情進行太累的運動,說不清是誰先起的頭,最後又沒有完全忍住,把李善情弄得濕漉漉的,導致他第二天起不來,來到跳傘中心,已是下午。
李善情決定和莊敘一起坐飛機上去,但是當一萬八千尺的高空,艙門打開的時候,他懷疑自己的選擇可能是錯誤的,因為他覺得太高了,潛在的危險讓他的心臟不太舒服。
莊敘還是沒有什麼外在表現,李善情看不出他在緊張,只看到他護目鏡的反光。教練把兩個人綁在一起,莊敘比了個手勢,他們便往下跳,李善情坐在機艙里,看到門外的一片藍色海灣,教練和莊敘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很快變成一張白色的降落傘,心裡又緊張,又有一種不安,戴著降噪的耳機,俯瞰番城清空的雲和陸地,進行了一陣子焦灼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