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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情自認這世上沒有他做不到的事,除了在合適的時間保持身體健康。

學校給他停課一周的懲罰結束,即將去學校上課的前夜,他嘴角的傷口癒合了,卻突然開始咳嗽。且下午起,他的右手手臂極癢,出現陣陣灼燒似的痛。

李善情久病成醫,自診是過敏,沒當回事,吃過止痛藥和抗過敏藥,便在書房裡緊急完成莫仲祺發給他的生物課小組作業。

前幾天他忙著準備簡歷和申請材料、找趙教授要推薦信,還得繼續完善自己參加大獎賽選拔的項目,忙得偷偷熬了兩個夜。

臨要回校上課,莫仲祺來問,他才想起自己忘記寫作業了。

打開電腦,李善情邊查資料打字,邊忍不住抓,等作業做完,才發現手臂皮膚已有道道血痕和大片的紅斑。

實際上應當是止痛藥的藥效讓皮膚麻木,但李善情心裡有一種堅信:痛和癢都已經好些了。

他想回學校上課,不想去醫院,就不想說,又趁瑪麗沒看見,去藥箱拿了顆止痛藥吃,而後換了一件袖子更長的T恤。

然而騙過了瑪麗,卻沒瞞過難得回家陪他吃晚餐的爸媽。

晚餐才吃幾口,母親就注意到他因為想抓癢又不敢,在桌前扭來扭曲的體態,看他幾眼,便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過敏了?」父親的觀察更是入微,開口便直指重點,「袖子拉起來我們看看。」

沒辦法,李善情只好拉起半截袖子,隨便展示了一下,頂著父母明顯變了的眼神,假作什麼也沒發生,自然地說:「我下午已經吃過過敏藥和止痛藥了,感覺好很多了,抓得太用力才看起來明顯。」

瑪麗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倒吸一口氣,差點把湯碗摔了:「善情,你的手臂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啊,」李善情把手縮回袖子裡,慢吞吞地裝傻,「有點癢撓了幾下。」

「諱疾忌醫。」母親輕聲埋怨,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視頻。

李善情縮在椅子裡,問心無愧地強調:「真的不嚴重吧,怎麼算諱疾忌醫呢。」

不料張醫生一視診,判斷可能是急性蕁麻疹,要李善情立即去醫院,不能耽擱,於是結果仍是一家三口匆匆忙忙又吃了幾口晚餐,便上車直奔易英醫院。

家裡去醫院的路上,天已經黑了,夜空深藍。司機開得很快,李善情忽然又發作得十分厲害,全身的皮膚越來越癢,越來越痛,清醒聰明的大腦熱得發暈。

母親抓著他的手不讓他抓,他難受得想吐,忍不住用掌心隔著衣服,用力地按蹭蹭著發癢的皮膚,想讓自己好過一點。

每一次因肉身的疾病而痛苦萬分,他總難受得想親手剖開自己的脊椎、胸椎,塞進能管他一輩子的藥,或者將大腦挖出來,重新填進一個健康完美的地方。

什麼時候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健康?他實在是厭惡這具軟弱的、不爭氣的身體,幾乎達到了恨。這身體害他沒法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李善情昏昏沉沉,不住地想。渴望把自己重塑一次,渴望得全身都緊繃得痛,仍舊什麼也做不到。

「寶貝,」母親看出他的難受,心疼地攬緊他,「你別擔心,爸爸媽媽沒有怪你不說,明天就會好的。」

李善情將腦袋靠在媽媽的肩上,咬緊牙關。父親也轉過頭來,耐心地安慰:「張醫生給醫院打過電話了,Alice在醫院門口等我們。」

Alice是常年負責服務李善情的醫院引導專員,李善情和她見面的頻率,比見學校校長還要高。她和護工準備好輪椅,等在就診樓門口,李善情一下車,發現自己確實走不動,便坐上輪椅,被帶著去看醫生,驗血。

結果自然是如張醫生所說,急性蕁麻疹,或許是症狀格外嚴重,需要住院。於是李善情又被推回了他最熟悉的VIP2病房。

十四歲時,李善情在這兒住了一整年,閉著眼都能在這間病房中來去自如。經過會客室、公衛、次臥,進入主臥後,會見到電視機、一套沙發,卡其色的電動窗簾,以及可升降的病床。他被護工扶著,躺上病床,護士給他掛吊水。針扎進手背的痛對他來說很強烈,但他偏又很麻木,縮都沒有縮一下。

生病的時間既快又慢,像有一塊化開的肥皂在他的大腦里不斷攪拌,拌出大大小小的渾濁泡沫。即將打完一袋吊水,他才恢復一些,看見坐在病床邊的父母。

「媽咪,幾點啦?」他問,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虛弱。

母親摸摸他的臉,說:「十點多。」她的撫摸很輕,說話也輕,好像他是十分容易消散的魂靈,需要小心儲存與對待。

瑪麗敲開病房的門,拖著一個大行李箱,是她替父母理好的衣物。她過來看了看李善情,眼神充滿擔憂,而後將行李箱拖去了次臥。

護士又來了,替他擦藥膏,她想替他換衣服。李善情堅持要自己換,護士便沒有勉強他,大家都離開他的病房。

房裡燈光是淡黃色,李善情儘量不去看手臂上的血痕,和身上的斑點,艱難地換好了病號服走出去。這應該是他已經過慣的人生,卻每一次都覺得屈辱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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