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過,但那個人早已先他一步身赴碧落。而晁舜臣仍渾然不知,仍寫信給他,期待書信之外的一次面見。
卻君與我皆夢會,此生難晤面。
……
父母量我以不忠,兄弟嘲我以不義,師友怨我,世俗訕我,骨肉妻孥皆謗我。今所堪託付者,窮天達地,獨足下一人而已。然自思凡所以托,無外乎虎兕之柙、龜玉之櫝,皆泰山重大之事而臨淵動搖之物。自觀其身,前轍既在,豈忍托矣!或若百年玉澤亡於一手!相見則不能得,相遇則不能求,白日望遠,以期夢會。君如應我,踐此一約!江流萬古,豈獨我哀!晁聖卿再拜頓首。
第365章 一三一 扶乩
秦灼剛馬過宮門,陳子元便小跑過來,微微勻氣道:「殿下……大王去瞧一眼,岑郎那邊有些麻煩。」
秦灼挽住馬韁,皺眉問:「什麼事?」
陳子元道:「蕭將軍在這兒,潮州營自然跟著一塊進王城。我想他家裡也是多事之秋,不如叫幾個貼身的隨同進宮安置,真有什麼急事也好打個商量。進宮嘛,肯定得搜身檢查,這不搜沒事,一搜岑郎包裹,竟找出不少卜筮之物,還有幾本讖緯之書。」
秦灼奇道:「卜筮?」
陳子元點頭,「是,岑郎當年便以扶乩之術聞名,但有些日子不見他擺弄這些玩意了——大王也知道,咱們秦地對鬼神之事最為上心,這也就罷了,還從岑郎包袱里檢出幾件蠱盅和藥具。這既是巫又是蠱,任誰也不敢高拿輕放……」
秦灼問:「蕭重光和梅道然都不在?你沒告訴他們,岑郎是我的貴客嗎?」
「早進宮清掃餘孽去了,關乎你的安危,那位哪敢假手別人。」陳子元頓一頓,「攔的人,是溫吉。」
秦灼深吸口氣,快馬趕往宮門。
宮門前炬火高舉,侍衛團團相圍。秦溫吉面具在臉,腳踩馬鐙,手叉刀柄拔出長刀。馬前,岑知簡斂袖而立,面色不更。
「秦溫吉!」秦灼疾呼一聲勒緊馬韁。
秦溫吉掉頭看他,火光染上青銅面具,更有些青面獠牙。
侍衛長上前一步,抱拳跪倒,「大王,此人身攜外物,只怕……」
「此人是我的上賓,更是南秦的貴客。」秦灼抬手,「不知不怪,都起來,各去做自己的事。」
侍衛領命撤退,火把也隨之遠去,夜色漸褪艷色,漸漸安靜下來。秦灼看向秦溫吉,只道:「你小時候的宮室打掃了出來,去瞧瞧有什麼物件要添。別叫我說第二遍。」
秦溫吉眼珠一輪,鼻中一嗤,一踢馬鐙掉頭走了。
秦灼跳下馬背,上前對岑知簡一揖,「叫岑郎受了委屈。」
岑知簡笑了笑,緩慢做著手勢:我正有事要找你。
秦灼點頭,「那去我宮中。」
岑知簡搖搖頭:一處僻靜所在,我們,兩個人。
秦灼注視他片刻,「隨我來。」
二人同行至一處水中亭台,水面無冰,亦無波痕。石桌上紙筆已置,秦灼傍水坐下,抬手示意,「少時不順心事頗多,每當心中苦痛,就來此地坐坐。這邊行人稀少,岑郎有話,但說無妨。」
岑知簡咳起來。
自從秦灼再見,岑知簡精氣神便一日不如一日,他從前雖受折磨,到底不是身體孱弱之輩。如今一瞧,竟有些油盡燈枯之意。
岑知簡找出塊帕子掩唇,緩了一會,提筆而書:松山之事,知悉如何?
秦灼目光一暗,「一點點。」
岑知簡道:將軍傷勢?
秦灼說:「我只聽聞松山兇險,也發現他身上傷疤。跟西塞潮州相比,的確傷得不算很重。」
——所以秦公暫且安心。
「我更擔心。」秦灼道,「梅藍衣是最知道看顧他的,潮州營和他親厚,更以他的身體為重,這次竟上上下下守口如瓶。我本想逼問到底……但他人回來了,現在好好的,我這麼想想,也就沒氣力和他折騰。」
——蕭將軍所傷的確不重。岑知簡筆鋒一頓。
——是瘟疫。
秦灼遽然變色,「瘟疫,他染過疫病?」
——為解瘴毒,染病試蠱。
岑知簡筆下一頓,還是隱去蕭恆觀音手未解一節,寫道:危在旦夕。
秦灼聲音都打哆嗦:「現在如何,有沒有留下病根?還要不要吃藥,平常再注意些什麼?」
岑知簡道:已然無虞。
秦灼心跳未穩,啞聲說:「你救了他。」
岑知簡抬頭看他,片刻後,再度提筆寫道:
——我把他的瘴毒引到了自己身上。
秦灼腦中一響,轟然抬頭。
落葉入水,水沉冷月。
秦灼一時講不出話,只有默然。
說什麼,多謝,怎麼會,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如此以命易命的大恩德,豈是一句話可以相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