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久餓之人面對糧食的本能反應。
他們居然在這種時刻還能遵循禮節,但唯倉廩足才能知禮節。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蕭恆腦中炸響。他轉頭,在李寒眼中看到同樣的閃電。
圈套。
大雨噼啪聲里,蕭恆陡然掐指一哨,尖利哨聲中千萬馬蹄突然鼓譟。全體將士在一瞬間調轉馬頭,當即沖城門方向極速狂飆。
頃刻間,街旁房屋中毫無徵兆地衝出一群持刀軍士,長街盡頭更有騎兵追趕而來,暴雨中疾如無數黑色溪流,唰地擰成一股磅礴洪水,向潮州營奔涌而去!
數十糧車已入城關,不少將士還要拉車撤退。蕭恆拔出環首刀大聲喝道:「棄糧!立即撤退!」
他身側李寒快速抽響馬鞭,耳邊只有砰然砸落的大雨和如雷的追趕之聲。一把聲音在身後高聲叫道:「關閉城門,活捉逆賊!」
那聲音有些耳熟,他卻來不及思索到底是誰,抬頭沖城頭厲聲喊道:「藍衣!」
城頭人影如同藍鳥,在城頭翩然閃動。鐵鏈絞動聲一停,墜落的城門陡然一卡,趁這個空隙,潮州營飛快刺向那即將合攏的獸口!
不住喝馬中,李寒喉中已溢出鐵鏽氣,馬蹄聲緊咬身後,戰馬鼻中的濕熱水汽似乎已經噴上脖頸。李寒雙眼緊盯城門,大腦緊繃之際,仍能聽到一道極銳利的風聲破雨而來——
他後領一緊,被一隻手提到白馬背上。
同時,一支利箭刺破雨幕,砰然裂斷他的衣袖。
蕭恆鬆開他衣襟時,雲追高鳴一聲飛速刺出城門。城頭之上,梅道然手握鉤鎖縱身躍下,一匹青馬聞哨而來,將他接在背上。
城門墜落前,李寒若有所感,突然轉頭而望。
大雨中,那人放下弓箭,動作如同割袍。
***
潮州營有過殊死之戰,有過力不能及,但從沒有過倉皇而逃。
帥帳中,梅道然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松山其實不缺糧食?可早在皇帝發兵前它糧荒就鬧起來了,還有不少人跑到潮州安家落戶的。這事假不了啊?」
蕭恆道:「那就是現在收到了賑濟,引而不發,要我們鑽這個套。」
梅道然眉頭緊皺,「但將軍,搶占松山的事算是咱們軍中機密,還是軍師出的法子。朝中上下,有哪個能猜透他的腦筋?而且咱們是臨時改變主意,在第二次送糧時大舉入城,就是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結果一步兩步全在人家意料之中……」
蕭恆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有內應?」
梅道然剛要開口,就被沖入帳中的探哨打斷:「將軍,北邊出現大批人馬,雨下得太大看不清人頭,但無論如何也有數萬!」
沉默一夜的李寒騰地起身。
今時今日,徑直南下的大軍只有許淩雲一處。
他怎麼來得這樣快?
蕭恆進取松山的行動極其隱秘,潮州營更是走山路於暗中潛行。按理說許淩雲要拿蕭恆,本該直取潮州本營,如今卻逕入松山……
竟像早對他的計畫瞭如指掌。
現如今,蕭恆竟被夾在中間,進退不能。
蕭恆沉眉思索片刻,轉頭看向李寒,「渡白,你覺得朝中何人……」
他被李寒神色駭了一跳。
蕭恆剛要出口寬慰,又一個傳令兵沖入帥帳,將一物遞過頭頂,「松山送出的帖子,指名要軍師親啟。」
李寒一把搶過,目光一觸,嘴唇劇烈顫抖起來。
那封信沒有落款,是和他如出一轍的字跡。
一手地地道道的飛白。
從背後刺來的那支箭,在這一刻把他射中了。
第349章 一一五 聲東
酈叢芳直至深夜才趕回公廨,斗篷卸下,這位松山長史儼然淋成落湯雞。他卻喜形於色,「恆逆丟卸糧食足有兩萬石,下官已再設粥棚為百姓發放,加上之前的糧草,可暫解數日之困!」
他向一人揖手,「仰賴青公料事如神,小鄭將軍英明神武。」
酈叢芳所拜方向,鄭素未著甲冑,將一把檀弓放下,也對他抱拳,「酈長史過譽。」
他神色淡淡,酈叢芳卻不由想起今日他快馬逐趕之狀。
大雨傾盆,萬馬如洪。
雨汽蒸騰里,甲冑燎起一層白霧氣焰,這位少年將軍渾身戾氣便如實化。他在極速蹄聲中振臂摘弓,沖一個青衣背影引弓及彀——
聽聞小鄭與李寒曾是同門,便有情誼;後來李寒叛離青門,二人便結下仇怨;如此本該恨之入骨,但傳聞李寒險些命殞宮中,又是小鄭出手相援;按理說應當已經冰釋前嫌,這次鄭素偏又射出這樣狠毒的一箭。
「青門與李寒早已恩斷義絕。」鄭素似乎察他所想,「不然陛下也不會叫我舅甥趕赴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