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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如果有人抬頭,會在潮州鱗次櫛比的屋頂和屋上懸掛的太陽前,看到兩個如鳥翻飛競躍的身影。
和這個女人交手之際蕭恆迅速作出判斷:她能在自己燒水的間隙進入臥房,說明早就在門外窺伺。如果她的目的是自己人頭,那自己和秦灼行事之時當是其最佳時機。但她沒有動手,而是等待。
還有她現在的路數。
招招狠辣,但並不致要害。指甲所藏應該是麻痹神經的藥物,而非見血封喉之毒。
她並不是要和自己開戰,甚至可能不是要與自己為敵。
她要引自己到一個地方去。
蕭恆像飛鷹追鷂一樣追逐她,她像羅網下一隻做餌的鷂一樣引誘蕭恆。她的跳躍點越來越低,越來越接近地面。蕭恆意識到她的目的地要到了。在她終於躍下屋檐之時蕭恆飛身而下,那把蓄勢依舊的環首刀終於從他掌中旋轉舞動起來,雙腳落地時,它的一頭仍被他十指把握,一頭則橫在女人頸側。
蕭恆視線以女人的後背為軸心向四下迅速滑過。一處待修葺的廟宇,建築高度和縱深充足,天井很闊——天井有生火痕跡,柴火不少——種觀音手的青泥不需要這麼多柴來烤火,那就是用來炙烤生食——來者十五人左右。
蕭恆眼睛重新定在她背部,說:「讓大夥亮相吧。」
女人並不擔心被刀鋒割傷脖頸,十分自由地轉身,沖他挑眉笑道:「你可以自己來叫。」
蕭恆兩指掐緊,在口中哨了一聲。
如果獵戶聽來很像狐狸求偶的鳴叫聲,但在青泥當中,這是集結出動的號令。簡短的兩個哨音結束後,四下八扇廟門發出撲撲騰騰風沖霧騰的聲響,一切和蕭恆預料或者說熟悉的一樣:屋中人以躍姿落入院內,幾乎聽不到半點腳掌砰地的摩擦聲。他們服裝各異,身材不等,性別不同,但都有緊實的肌肉、輕盈的體態和冷漠的眼神。
這樣一群團結作戰但習性獨居的野獸。
「重光。」女人叫他,「或者我可以沿用從前的舊稱呼,青泥六號。你知道我們是友非敵。」
「你可以讓我知道。」蕭恆說,「如果你想誠心談談。」
他把刀收起來。看來他們瞭然彼此境地,沒有再用武器相對的必要。
女人笑了笑,說:「你也可以用青泥六號稱呼我,如果你不想,叫我銀環就好。」
第319章 八十五 倒刺
她這句話交待出自己的身份。蕭恆自青泥擢升影衛後,原本的六號有所空缺,這個女人——或者說女孩就是他的替補。
她說著,廟宇正門被兩名青泥打開。
按照影子鐵律,各員彼此不能單線聯繫,為的就是防止聚眾叛亂。是以梅道然蕭恆當初雖聞彼此名號,卻對面不識。
但顯然,銀環能聚集起這支隊伍,已經把這條規矩徹底打破。
蕭恆跟在銀環身後踏入廟內,發現裡面布置得極具影子風格——幾乎原封不動。除了清潔過的房梁和佛祖金身的兩肩位置。那是青泥外出最好的休憩之地。
佛祖金身下,一條香案,兩隻蒲團。案上兩摞酒碗,一壇酒水。銀環揭壇倒酒,先吃一碗示誠,再倒給蕭恆,「我們來你的地界,是有投奔之意。」
蕭恆接碗放下,「影子徹底分崩了。」
銀環道:「可以說大差不差。莊家太多,怨氣又太大。上層原本還能強行壓制,但萬事就怕開頭——先是有你和梅道然來做表率,又有范汝暉向皇帝投誠,影子內部早就叛徒遍地一盤散沙。之所以勉強維持至今,還是那個根本問題。」
蕭恆道:「解藥。」
「是,解藥。解藥有限,很多人苦熬至死也分不到一粒,就不如奔走出去自謀生路。譬如卓鳳雄一黨。」銀環道,「我想你也探聽出來,從前的柳州刺史宗戴,專門把罌粟和處子供應給影子煉製解藥。有時候負責煉藥的蒙八郎會親自赴英探查,但大部分時候,都是由專門的影子來溝通採集。卓鳳雄——影子八號,他就專門負責和宗戴聯繫,進行罌粟芽交易。他叛逃之後先奔走柳州,但當時的柳州已經是你的天下。而你,重光,你在打壓解藥煉製。他要拿解藥必須先把你除去,所以他和宗戴一起投奔英州柴有讓,就是要借刀殺人。英州臥虎在側又兵強馬壯,是你的大患吧,重光。」
她手指撫過碗沿,「很多人都想不通,你為什麼要絕自家生路。但我明白。」
蕭恆重複,「你明白。」
「我們都是六號。我相信你也知道,青泥之中,每個數字背後都有自己的含義,而這些數字則決定了誰能拿到那丸解藥。」
接著,她未施胭脂但鮮紅欲滴的嘴唇張開,揭開一系列人的原始面目:「梅道然三號,雞肋。卓鳳雄八號,中庸。范汝暉二號,忠犬。還有你我,六號。」
「倒刺。」
銀環笑道:「只可惜雞肋不肋,忠犬不忠,但咱們這根刺還是硬硬噹噹。」
蕭恆手攏住那碗酒水,「大夥不易,我明白。但我話說在前,我這裡沒有解藥。」
「了解。」銀環綻開笑容,「重光,不止於此,我們更了解你的情況。你要攻打英州。可卓鳳雄雖死,英州仍有影子。你手下沒有受過鍛鍊,或許能夠慘勝,但得有十分之三白白送死。重光,你需要我們。」
無比誘人的條件。
蕭恆問:「你們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