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五指微攏,像個撫摸,像撫摸女人的臉頰;又像捏攥,像捏攥一個人的心臟。
秦灼也不說話了。
先是與卓鳳雄和談,再是為宗戴打點,如今連媒妁都定下,一連三件件件皆允,柴有讓神情滿意,哈哈笑道:「將軍既做我的女婿,往後就是一家人,我也定把將軍視若親子。但有所求儘管開口,我必當傾囊相助。得此賢婿,柴家家門榮光!」
蕭恆笑一笑:「過譽。」
柴有讓說:「親事定下來,我也算賢婿的自家長輩。還有件事,我便腆著老臉,來和賢婿議一議。」
他目光刮過卓、宗二人,對蕭恆道:「阿鳳如同我自家子侄,宗戴更是我的連襟,算起來也都是賢婿的叔伯兄弟。從前大水沖了龍王廟,那些話就不論了。他們和賢婿鬧得不痛快,多半還是為了阿芙蓉的事。」
柴有讓道:「我聽聞賢婿下了命令,徹底禁止阿芙蓉交易。」
蕭恆看著他,「食者除籍,販者處死。」
柴有讓點點頭,「我了解賢婿的心,少年人有壯志,是好事。但這樁買賣牽涉多少人,賢婿恐怕沒有思量。」
蕭恆並不想同他彎彎繞繞,直接道:「我是個迂人,不會打機關,您直言便是。」
柴有讓微微一笑:「好,賢婿快人快語,我便直說了。你這位鶴叔能掙下白鶴山的偌大家當,就是靠阿芙蓉起的家,如今柳州罌粟盡焚,他能入的膏子便少了大半。潮州柳州事務我也不過問,不過自家裡事,賢婿倒可以松松指頭,露出一星半點,也夠你鶴叔養此殘年。」
蕭恆聽了一會,抬頭看他,問:「英州阿芙蓉生意的大頭,究竟是白鶴山,還是在州府里?」
鶴老是柴有讓的臂膀,一些官府不好直接出手的髒活,全由白鶴山代為料理。各地阿芙蓉買賣雖不是都像蕭恆一樣當即判死,但到底也是大梁律法明令禁止之事,白鶴山敢公然沾手,背後斷然有官府撐腰。而這樣的暴利,柴有讓決計要分一杯羹。
民間流毒,竟自官府。
聽他們言論,秦灼心中已有計量,卻不料蕭恆敢當面問出來。
對面,柴有讓面色微沉,怫然道:「英州內務,就不是賢婿該過問的事了。潮州柳州艱苦,我也不要你的賻儀,只此一件,算作聘禮。賢婿以為如何?」
蕭恆定定看他,吐出兩個字:「不行。」
柴有讓未料他當即駁斥,不悅道:「你說什麼?」
蕭恆按了按桌,一字一句道:
「我說,這事,不行。」
場子一下冷到極點,柴有讓攥了攥酒杯,蕭恆仍直視他。
「蕭將軍。」在眾人發作前秦灼搶先叫他,「你吃醉了。」
蕭恆視線移向他,目光沉沉。
秦灼歉意笑道:「將軍不勝酒力,醉後胡言,還望使君勿怪。我帶將軍去更衣,望鶴老備一湯解酒茶。」
他站起身,蕭恆仍坐著,秦灼便立定等他。到底沒相持多久,蕭恆還是站起來跟他出去了。
艙中溫暖得有些悶熱,吃酒又起了薄汗,出去叫江風一衝,只覺遍身毛孔一緊。秦灼走在前頭,從船舷邊立定,看了幾眼江水,轉身向跟上來的蕭恆,「你鬧什麼?」
夜黑得生藍,夜空底,蕭恆眼睛更加黑沉,「你管這叫鬧。」
秦灼惱他不懂轉圜,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結盟來解潮柳之困。前頭諸多條件一一應承,就是要看最後一樁。先叫你答應下來,又不是叫你從此照做。你當場下柴有讓的面子,別說盟友,連朋友都談不成。」
「我可以和強盜山匪談朋友、和貪官污吏談朋友,只要他們講規矩。」蕭恆說,「可他們不講規矩。」
秦灼嗤笑一聲:「你初來乍到,憑什麼要人家講你的規矩?」
「可以不講。」蕭恆淡淡道,「也可以散夥。」
他一拗,秦灼也真有點生氣,「你置什麼氣?」
蕭恆寸步不讓,「什麼條件都能談,這個不行。阿芙蓉禁令好容易有了成效,我不能叫百姓剛掙騰出來再跳火坑。」
他沉痛道:「少卿,你沒嘗過阿芙蓉之苦,這是能毀家滅室的東西,沾上了這輩子就廢了!」
「也有戒掉了好好活著的。」秦灼看向江面,半張臉隱在夜裡,看不清神情,「怎麼,這些人在將軍眼裡,照樣不是個東西?」
蕭恆冷笑一聲,話音如冰。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居然像一道閃電,剎那間,秦灼渾身一震,眼仁都打著顫。他轉頭深吸口氣,再扭過臉,已聲音沉靜:「我若是要做這個主呢?」
蕭恆默了一息,說:「少卿,那咱們沒法一塊了。」
秦灼愣了。
他怔怔看蕭恆一會,手往外一指,說:「滾。」
蕭恆不說話,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