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歸鳳忙道:「老唐,說這些話。」
唐東遊笑道:「我使了那回倔,後來也明白了。人家秦少公沒有救潮州的本分,潮州該咱們潮州人自己救。秦少公走咱們都怨怪不著,又憑什麼去怪蕭將軍。怪他什麼,怪他沒變出糧山給咱們吃,怪他為什麼沒為了守潮州死了?怪援軍怎麼這麼及時,稍微晚來一刻,蕭將軍就下鍋給烹了?這樣咱們既保下潮州又不用做叛軍,反正人也死了,可勁往他身上潑髒水把自己摘乾淨就行了,是吧!」
眾人不說話,唐東遊又滿一碗酒,咕嘟咕嘟灌乾淨。這邊離粥鋪不遠,動靜鬧得不小,又提起了蕭恆,百姓也漸漸圍了過來。
唐東遊猛地將酒碗一摜,大聲喝道:「老唐是個粗人,但也知道做人的規矩!我對蕭將軍羞辱在先,人家不計前嫌冒死救我回來,我無以為報,這條命就是他的!人家以德報怨,咱們哪?咱們送人家去死,這就是以怨報德!那天一個個叫喚著把他賣了,要臉嗎!得意了嗎!罵蕭將軍殺吃活人的,你們再去瞅瞅,燉他自己的那口熱鍋還在城邊沒撤下來哪!我還要謝謝你們,不是你們大發慈悲把他賣了,當天就是老唐我親手割他的肉分給你們熬骨頭喝湯!吃人的是禽獸,他願意?他明明能跟人家南秦少公一塊走,不做他媽的這個禽獸!就算要做禽獸,他先叫咱們吃他自己!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幾天大夥都計算好換著孩子吃了!那在座的誰也別落,他媽的都是畜牲走狗!畜牲還知道有恩報恩,人反倒這麼喪良心嗎!」
那天他沒罵痛快,今日算是酣暢淋漓,但也為時已晚。唐東遊將碗筷一丟,提刀起身就要走。
程忠忙叫道:「老唐,你往哪裡去?」
唐東遊頭也不回,「出賣蕭將軍賺的酒肉糧食,我吃了,我活下來了。蕭將軍拿命救了咱們,老唐能當縮頭烏龜,眼瞧他就這麼死嗎?」
人群已圍了個水泄不通,大年夜沒有歡笑,全是低垂掉淚的頭顱。唐東遊淚流滿面,在里外三層的人群里大聲叫道:「鄉親們,弟兄們!大梁潮州,不出孬種!蕭將軍替咱們擊退瓊軍守下家鄉,是咱們天大的恩人!如今將軍有難,各位,誰敢隨我報效一次!」
他身後,有人霍然站起,高聲道:「都尉!」
石侯抱拳叫道:「潮州折衝府校尉石侯,願為蕭將軍死戰!」
唐東遊扭頭瞧他,雙唇顫抖著要說什麼,突然聽對面長刀一摜,程忠騰地起身,俯首大叫道:「潮州折衝府別將程忠,願為蕭將軍死戰!」
一時之內群情激昂,眾人紛紛相和。
「潮州折衝府參將盛昂,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主簿呂歸鳳,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弩手王小伍,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商戶鄒五郎,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佃戶丁三盟,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張記燈籠張曾年,願為蕭將軍死戰!」
「潮州在冊三千口,願為蕭將軍死戰!!!」
***
彭蒼璧到底忌憚蕭恆武力不敢鬆綁,也不許有人治傷止血。雖說吃喝上不虧待,但蕭恆到底有些難以下咽。
他右腕傷口極深,血足足淌了半夜,加上飢餒數月,鐵打的人也受不住。雪上加霜的是,觀音手在此時再度發作。
所幸耳目仍清明,不至於就此死去。蕭恆聽見自己的血流,聽見外頭下雨,聽見守衛高聲叫道:「瞧著犯了癲癇,掰開他的嘴別咬了舌頭!媽的這小子捆死了還這麼大勁,我撬嘴,英英你上來摁住他!」
「大帥呢,問大帥該怎麼辦?還留他嗎?」
「呸、呸!操他娘的噴老子這一臉血,媽的他不會死在半路上吧?!」
蕭恆預感這次極其難捱,自己被捆縛嚴實,又沒法救急去摁xue道。五感與痛感撞擊下,只能去想養母,想曹青檀,再受不住便去想秦灼。
秦灼的臉從面前模模糊糊一照,像有花從骨頭縫裡開出來,輕輕柔柔地敷了一身。耳邊遠遠有人叫一聲:「足足一個時辰,是個硬骨頭!觀音手這種下作東西竟能靠自己撐過來,要不是朝廷拿他,老子就和他磕頭拜把子了!」
是彭蒼璧。
彭蒼璧似乎擦了擦手,「留一個人看著就行了,今兒三十,都跟去吃酒吧!」
一個女人道:「蕭恆本事通天,將軍還是謹慎為上。」
「這小子現在這樣,給他匹馬他都騎不動。崔將軍到底是女人家,謹慎過頭。」
蕭恆太知道觀音手發作的大忌,但凡昏迷就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他便一直在心中默數,默到萬餘終於恢復了對肢體的控制,神智才算徹底清醒了。
先前那條繩子竟被生生掙斷,如今新換了一條。外頭似乎有歌舞喧囂,有肉香酒香,腳步聲……
有人往這裡來了。
蕭恆沒有裝睡,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麼裝睡的必要。
一個青年男子閃身入帳,頗為英偉,從他面前半跪下抽出匕首,邊給他割繩索邊說:「趁著沒人戒備,將軍快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