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語,梅道然便乘勝追擊,「既不是你做的,自然有破綻,你得把破綻找給他,說服他,把真正兇手揪出來。不管做兄弟還是做郞舅,你倆這麼多年,難道要因為宵小挑撥就告吹了?你南秦父老知道不得笑掉大牙?你就說是不是這個理吧。」
陳子元點點頭,又呸一聲:「是個屁,他要砍老子,老子還得替他考慮?」
梅道然大笑起來,拍拍手站起身,「子元,大君有你這麼個臂膀,好福氣。」說罷,便推門走了。
「這句話當他面說啊。」陳子元喊給他,上前往暖鍋里一看,罵道,「娘的,一塊肉都沒給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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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遲遲未回的確事出有因。蕭恆服用湯藥後又睡下,秦灼握著他的手,只覺得瘦。這麼靜靜待了一會,正欲退去,忽聽秋童來報,說是夏秋聲覲見,瞧著神色急切,恐怕搪塞不得。
蕭恆睡得輕,聽見動靜也醒了,由秦灼扶起穿衣整理,邊道:「估摸是阿芙蓉一案有了進展,你去屏風後一坐吧。到底是南秦事,一塊聽聽。」
秦灼便避去屏風後,聽見蕭恆極壓抑地輕聲咳嗽。他心中揪緊,夏秋聲已步入殿內,或許瞧見蕭恆形容,大驚失色道:「陛下何以至此?」
蕭恆這幾日大病,堪稱形銷骨立,便清了清嗓子:「這幾日略感風寒。」
夏秋聲猶疑道:「可是秦君病況……」
蕭恆道:「勞夏卿掛懷,一切都好。」
夏秋聲點頭,「臣此番覲見,是要言走私阿芙蓉一案。」
「阿芙蓉皆已入庫封存,只待結案後入海銷毀。其牟利巨大,戶部尚未計算完畢。但臣近日發現另一件事。」夏秋聲道,「經有司查證,阿芙蓉經營男女二十三口,皆是秦人。」
秦灼手指一跳。
他發現了燈山。
「三司不敢敷衍了事,繼續審查,方知天子腳下,竟有如此大患!詳細情況,臣已錄入奏摺,供陛下察看。」夏秋聲將摺子遞給秋童,「南秦細作在長安紮根已久,組織嚴密,牽涉廣泛,開朝至今聞所未聞。其人員之廣,小到曾經的秦樓楚館、販夫走卒,大到朝中官吏、宮中侍人,未有能免。且從最新線索來看,臣懷疑,之前的太子遇刺案,便與這些細作有關。」
蕭恆緩緩道:「夏卿所言,我心中有數。」
夏秋聲卻昂首追問:「陛下欲如何處置?」
蕭恆默了片刻,道:「還請夏卿告知有司,阿芙蓉一事務必追查到底。其他的,我知會他。」
夏秋聲微有訝然,「陛下的意思,此事交返秦君,由他全權處置?」
蕭恆道:「他能處理妥善。」
夏秋聲面露滑稽之色,聲音不由拔高:「陛下,秦君若能遵詔,豈有殿下屈居臣府一事?」
屏風後,秦灼呼吸驟緊。外頭有片刻沉默,方聽夏秋聲嘆道:「陛下可知,殿下好發夢魘?」
蕭恆微微咳了一聲,說:「我願他去夏卿那兒,也是想著換個環境,能好些。」
夏秋聲道:「殿下夜盜汗,好驚夢,常走動。臣請太醫察看,說是驚悸過度,引起胎中病症。殿下常在夢中道:『阿耶要殺我。』臣斗膽,試問秦君如無此心,殿下何夢此事?」
蕭恆不說話,許久才道:「夏卿,這是我的家事。」
「天子無家事。」夏秋聲跪倒在地,堅聲道,「臣前受文正公託付,後受陛下任職,既為太子師,當謀太子事。」
他雙手一拱,連叩兩次頭,揚首直視蕭恆,無懼色,無避色,「陛下,臣亦知陛下有所鍾情,如今冒死伏闕,無異於離間陛下鶼鰈相愛。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論陛下如何處置,臣必須如實上告。」
「陛下待秦君不可謂不赤誠,而秦君宿於枕畔,卻日漸驕狂、行事悖逆。下能放縱阿芙蓉流毒京都,上能以爪牙試探天子。且殿下何辜?他可是秦君的親骨肉!垂髫年紀,要遭生父遺棄滅口之痛!陛下,虎毒不食子,我天朝太子千乘尊貴,安能被南蠻諸侯視作敝履!」
他一席話至此,秦灼冷汗已下了一身。
什麼敝履,什麼食子?阿玠是他的親生兒子,自己怎會害他?
但……阿玠,會不會這麼想?
殿中,夏秋聲擲地有聲,「陛下而今無立丞相,臣居尚書令,代執丞相事。陛下欲隱南秦之違逆,全因私愛,實害公正。臣不能苟從。」
他再拜叩首,「臣萬死,駁奏此議。」
言罷,便伏身於地,久久不起。
僵持並沒有持續很久。蕭恆扶著椅子站起,下階攙起他雙臂,誠摯道:「得遇夏卿,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