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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九月,秦灼仍如避世,雖每日派人去東宮問候,但一直沒有親往。
秋風漸起,難得有個好太陽,褚玉照走進院中,正見他一身素衣,坐在梧桐下看摺子。
他憔悴了不少。
褚玉照這麼想著,沒驚動,只靜靜立住。秦灼卻一直沒翻頁,褚玉照便知,他在出神。
他故意放重腳步,出言道:「返程的請奏摺子太宰已代大王寫好,咱們在京中待這麼久,不合適。」
「過了今年冬天。」秦灼說,「冬天,阿玠病症沒有發作,我就回去。」
今年開春也這麼說。褚玉照看著他凹陷的雙頰,到底沒開口,只道:「如果發作了呢?」
風把摺子吹得一響,秦灼沒說話。
褚玉照嘆道:「梁皇帝近日的諭旨,收攬軍權,各諸侯國丞相由朝廷下派。南秦也有人要到了。他真的對大王毫無保留、毫無欺瞞嗎?」
欺瞞。
秦灼面無表情,合上了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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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摺子從蕭恆手中掉落在地。
他另一隻手捏住劇烈顫抖的手腕,額上青筋暴起,汗珠凝上眉毛,大滴大滴地砸在案上。脊骨像被一把鋼刀磨挫,血肉正被一點一點剔掉。
習以為常不假,但該疼還是疼。
秋童隔著帘子,久久沒聽見動靜,一盞茶功夫後,方聽那人將摺子拾起,剛欲開口,便聽身邊人道:「先讓阿爹忙吧。」
秋童問:「殿下不是急著見陛下嗎?」
蕭玠袖中籠著什麼,臉色不是很好,只搖頭道:「我等一會。」
他在外殿坐下,秋童察覺蕭恆不好,怕蕭玠見了擔心,也不再勸。直到簾內蕭恆開口相問,秋童才道:「太子殿下求見。」
簾中有人啞聲道:「阿玠進來。」
蕭玠走到帘子前,忽然住腳回頭,對秋童平靜道:「請秋翁下去休息。」
他已頗具儲君儀態,這種穩重浮現在小孩子身上卻不可笑,只叫人隱隱心酸。秋童知他欲與蕭恆單獨說話,便依言將門帶上。
蕭恆已將自己打點完畢,除了精神懨懨,幾乎看不出更多異樣,正笑著向他展臂,「餓嗎?一會阿爹給你包點餺飥,好不好?」
蕭玠卻問:「阿爹忙完了嗎?」
蕭恆點頭,覺出有些不對,便道:「怎麼了?」
蕭玠從袖中拿出一封帕子,四角揭開,露出一隻紅彤彤的果子,小心問道:「阿爹,這是蛇頭果嗎?」
蕭恆當即變了神色,揮手將東西丟在案上,將他拉到面前,急聲道:「在哪裡找到的?」
「東宮的果碟子裡。」蕭玠靜靜瞧著他,「我之前讀過……文正公的筆記,說蛇頭果狀如三角,核桃大小,黑蒂,果實下部有黃斑。今天吃果子前看見了,感覺很像。」
他追問道:「是嗎?」
蕭恆急促呼吸著,不說話。
蕭玠也默了許久,眼睫顫了顫,問:「阿爹,為什麼都要殺我呢。」
他眼眶乾澀,並無淚水。蕭恆摩挲著兒子的臉,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當夜蕭恆守在東宮,蕭玠臨睡前遭受了又一次刺殺。香爐中的炭火被動了手腳,換成了刺激他發病的千葉香。
蕭恆異常平靜,沒有驚動有司,只替蕭玠整好衣裳,對梅道然說:「你帶阿玠去京郊柳記鋪子,說是蕭老六的兄弟兒子,在那邊借宿幾日。」
梅道然問:「連夜?」
蕭恆把匕首拔出來,從袖口上揩了揩,說:「連夜。」
梅道然欲言又止,到底領著蕭玠出去。東宮大門轟然合閉,抹掉了天子坐擦匕首的影子。半個時辰後殿門再開,幾名宮人奄奄一息,被禁衛拖出門去。秋童聽得人喚,忙躬身進來。
一盞昏燈前,他聽見蕭恆問:「裴公海何在。」
第121章 一一五 君硯
裴公海進宮時天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