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遽然抬頭,厲聲道:「你敢!」
秦灼說:「現在,南燕昌平公主宋真,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第109章 一〇四 荊軻
宋真今日妝扮奇異。素紗羅衣,簪戴素銀。作啼眉,點淚妝,淺掃赭面,烏膏注唇如櫻桃。
這是燕國將傾時的宮中風尚。
她一雙剪水眸子輕輕流轉,忽地笑道:「秦大君,不用跟我玩這一套。我會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無知是一種幸福。我不會叫你這麼舒坦的。」
她放下香盒,手中仍捏著那隻蓮花蓋子,道:「那就從第一件事開始吧。」
宋真將蓋子掉過來,照鏡子般地對著底瞧,婉轉唱道:「本當是鏡花鑒水月,誰料想真龍承虛鸞。自作孽君臣全魚水,天報應朕躬受話閒!」
多年前的戲台之上,皇帝高高舉起金花襁褓。
秦灼深吸一口氣。
他恍然道:「這齣戲,是你搭的台子。」
宋真微笑道:「是我,郭雍容是被我送到黃參跟前。他想替懷帝出氣,黃參想獻媚討好,這不是天賜良機,各得所願嗎?」
秦灼沉沉注視她,問:「還有呢?」
「再想想。想想你身上出的事,想想你怎麼都想不通的事。你以為勸春行宮是巧合嗎?」宋真循循善誘。
「是我要你出宮去啊。」
秦灼眉頭壓下去,背部線條繃緊,食指開始一下一下地轉動扳指。陳子元知道他殺心起了,卻聽他依舊淡淡道:「瓊脂所下的房中香,你根本沒想用到蕭重光身上。」
「聰明。」宋真連連拊掌,「雖然是事後諸葛亮,也算不得了了。不錯,我就是衝著你來的。」
秦灼緩緩吐出口氣:「你善制香,香料是由你交給瑞腦,讓她蠱惑瓊脂生了攀龍之心,騙她在我午睡的時候下到香爐里。又嫁禍黃參,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宋真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嫁禍黃參呢?」
秦灼看著她,突然渾身發冷。
宋真盯緊他滾動的喉結,笑道:「你終於猜到了。」
「太子出生當日,勸春行刺的人不是魏人,也不是懷帝遺黨。」她嫣然笑道,「是我呀。」
宋真隨手擺弄著香盒,臂上玉釧一個個滾到手腕。她說:「不嫁禍給黃參,皇帝怎麼心生顧忌,把內宮徹底清掃,順便把所有的宮人都放出去?我的人不出去,怎麼去行宮殺你?就算殺了你,時機正好和魏人相符,追查下去,皇帝也只會懷疑是勸春餘孽動手。畢竟我是先帝妃嬪,和你無冤無仇。」
秦灼問:「無冤無仇嗎?」
「這話我還要請教秦君,不過不是現在。」她眼睫輕輕閃動,「畢竟好戲才開場呢。」
秦灼忽然想起什麼,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他說:「阿玠出生前,重光已死的那條消息,也是你送來的。」
但蕭恆當時遠在千里之外,雖因范汝暉遭遇雪崩,但怎麼可能跟她偽造的信箋一模一樣?
除非是他們早有預謀。
宋真含笑看著他,鼓勵道:「大膽點兒,秦大君,說出來。你問我,我有問必答。」
秦灼加重了呼吸,說:「當年西塞兵敗,有你插手。而如今,朝中已沒有齊國內奸,因為內奸正在宮中。」
宋真得到滿意答案,大笑起來:「可笑嗎?李渡白聰明一世,蕭重光一代英豪,還不是被婦人玩於股掌之中!五年前我險些要你一屍兩命,五年後李渡白屍骨無存!還有你,秦大君,讓你早產的信件,讓趙荔城放鬆戒備、大擺宴席的信條,都是出自一個閹人之手!」
陳子元怒道:「大王,休聽她妖言蠱惑!李渡白的飛白體或許傳世,梅藍衣沒留過幾個大字,拓也沒處去拓!」
宋真說:「但他從前做過金吾衛,點卯的冊子上有他的字跡。」
陳子元審視她,聲音很冷:「根據不同的字拆出筆畫,再湊出這個人所書的別的字來,有這般手藝,怎麼也是當世大家,豈會是一個閹人!」
「你怎麼知道,他不曾是書道大家?」宋真冷聲喝道,「北有傲節,南有芳樽!」
陳子元大驚道:「燕丞相長子,諸葛芳樽?」
宋真笑吟吟地瞧他,「諸葛芳樽書中國手,寥寥數字,豈能難得倒他?」
陳子元怒喝一聲:「你這個毒婦!」
「沉住氣。」宋真揭開那頂博山爐的蓋子,將一隻釜狀香盒捧起來,「世人謬讚我為香夫人,瓊脂、瑞腦、行宮刺殺你的梅香,無一不出自我手。但我炮製的上上之品,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