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會,屏後咻地一聲,蕭何和韓信策著一黑一紅的馬,一前一後地原路折回。
蕭玠問:「怎麼這樣輕易就回去?」夏秋聲道:「韓信只求個國士以報。不得重用,是以離開;漢王封他作大將,他便得償所願。」蕭玠問:「如果不做大將,韓信便一定要走麼?」夏秋聲答道:「武人的軍職便如文人的紙筆,抱負不能實現,他一定要走。」蕭玠又問:「不走會怎麼樣?」夏秋聲不料他這樣問,想了一會方道:「他不走,就會死。」蕭玠沉默一會,說:「我還不太明白,想過一會再請教。」夏秋聲笑道:「殿下有什麼不明白的,臣現在作答即可。」蕭玠有些苦惱,「可是,可是我現在腦子不太夠用。」
蕭恆聞言笑道:「是個有自知之明的。」
夏秋聲將皮影遞給蕭玠,蕭玠摸了摸,想遞給蕭恆收著。他手裡出了汗,那釘皮影的木籤子又滑溜,就要跌下去。
他忙著急去搶,手上這樣一撲,一支皮影便直直飛出去,只聞噹啷一聲,竟穩穩落入楊崢要獻的雙耳投壺裡。
楊崢便提壺立起,笑道:「射為君子六藝之一,投壺,射之細也。[1]殿下第一矢便正中壺腹,看來有大天賦。」
蕭恆笑道:「早聞楊郎投壺京中之冠,來教我兒,大材小用。」
楊崢揖手道:「願請殿下折節下降。」
蕭玠以為闖了禍,惴惴去看蕭恆。蕭恆拍了拍他的腦袋,只含笑道:「去學吧。」
他再偷偷瞧秦灼,見秦灼也微微頷首,才放心下了台階,走到楊崢身邊。先看了看到自己肩膀高的投壺,問:「裡面好多紅珠子呀。」
楊崢道:「是紅豆。」
蕭玠問:「是熬粥吃的小紅豆嗎?」
見楊崢點頭,他的玩性這才露出一點,又深深吸了口氣,讚嘆道:「相公身上好香,比……我阿爹身上都香。」
他記不清官職,一律只喊相公,倒也沒大錯處。楊崢聞言道:「許是臣這隻香囊。」便從腰間牽出枚湖緞緙絲香囊,由蕭玠輕輕撫摸。
他猶奇怪道:「臣聽聞陛下從不薰香的。」
蕭玠怕圓不過去,便要再投壺,學了好一陣,只在左耳處中了一支。
不一會他投累了,剩下滿地亂矢。宮人忙去撿,他也幫忙拾。眾人道:「殿下千金之軀,豈能操此勞役?」蕭恆笑道:「他這個年紀,獵戶之子要入山,農戶之子要種地,太子只彎個腰罷了,談何勞役?」
秦灼一直不動如山,待眾人獻禮結束,他才笑道:「臣亦有一禮,願獻與殿下。」
蕭玠聽聞他說話,竭力想藏,開心之意仍溢於言表。秦灼微微躬身,將手送過去,道:「請殿下隨臣移步一觀。」
阿耶這是要……牽自己嗎?
蕭玠小心翼翼地遞過手去,當即被秦灼握在掌心。
他的手比阿爹稍微小一點,但要比阿爹暖和許多。阿爹整個人一年到頭就像個冰疙瘩,他最喜歡夏天找阿爹,涼快地似抱個大冰鑒。但阿耶更好,阿耶冬暖夏涼。
蕭恆也從階上走下,笑道:「眾卿也一塊看看吧。」
眾人便隨之出帳,正聞秦灼掐指哨了一聲,草場盡頭當即傳來一聲馬鳴。馬蹄達達聲遙遙響起,不一會,便見一匹烏黑油亮的高大駿馬奔騰而來。
秦灼裝模作樣地蕭恆道:「陛下,臣僭越了。」
蕭恆樂得跟他打配合,抬手做了個請。
秦灼便將蕭玠抱上馬背,又將披風一撥,黑綢墜地時他已擁蕭玠在懷,雙腳正踏入鐙中,在兒子耳邊道:「坐穩了。」
蕭玠尚未從驚喜中醒神,便聞一聲鞭響。在秦灼的喝馬聲里,元袍疾馳如飛,直直向林前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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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前,李寒人模狗樣地替蕭玠清點禮物,對蕭恆道:「不少啊,拾掇拾掇賣了,夠陛下在西夔的一身家當。」
蕭恆問:「你的呢?」
李寒坦然道:「臣今日不同殿下要窗課了。」
蕭恆點頭,「這禮物估計他最喜歡。」又想起什麼,問:「玉清怎麼沒到?」
「告了風寒,頭痛得下不來床。怕過給殿下,也作罷了。」李寒正說著,恰從群臣中看見一個人,問,「這位是大君的恩師?」
蕭恆順他的目光望去,點頭道:「南秦太宰裴公海,和子元一塊到的。當年秦善篡位,裴公海刺殺未遂,全家流放。善制硯台,天下聞名,聽說也是靠硯台重新找到的少卿。他字君硯,制的也稱『裴君硯』。裴君一硯,舉世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