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還想再說,秦灼已岔開話。他靠著蕭恆肩膀,懷念般道:「我懷阿玠的時候,一直以為是個女兒。因為我之前總夢見個女孩,叫我阿耶。」
蕭恆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四歲那年,模模糊糊見了一面。」秦灼說到此處話里有些含糊,「……開始的那一次,隱約看見有人撲在我身上。還以為是發癔症。」
……
暴雨傾盆,床帷垂落,他被從輪椅里翻過來。
淮南侯捏住他後頸,將下裳撕裂,問:「有東西嗎?」
他臉埋在頭髮里,啞聲說:「……案邊,有盒膏脂。」
「浪貨。」那時候他腿廢了跪不住,淮南侯隨手將帳子扯下來墊在他腰下。
床帳撕落,露出一個女孩的身形。朦朦朧朧,似鬼似仙。
身後刮蹭乳膏的聲音像剮著他的肉。
女孩撲過來,將自己蓋到他身上。
那聲音停了。他的胯骨被死死扳住,下一刻,整個人似從中間劈成兩半。
女孩抱著他,哀哀哭起來。他反手想給她拭淚,只觸到自己撩到肩上的下擺,和令人作嘔的濕熱吐息。
別哭啊。
女孩子,不要看這些。
他抬手要遮女孩的眼睛,卻被狠狠折在背後,疼出一身冷汗。
女孩透明的手臂將他抱到天明。
眼淚灌了滿嘴,他一聲不吭。
……
蕭恆最聽不得他之前事,將他箍得發疼。秦灼安撫地拍拍他手臂,道:「真看見臉,是遇見你的那晚上,大雪夜的破廟裡。後來我不想要阿玠,也是她在夢中哭,我才心生惻隱。那時就想,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她呢?」
蕭恆眉頭抵在他耳邊,道:「或許阿玠本該是個女孩兒吧。」
秦灼嘆道:「所以好哭鼻子。男孩子愛掉金豆不是什麼好事。我們註定要走得比他早,百年之後,連個能扶持他的都沒有。」
他靠在蕭恆懷裡,輕輕捏了捏他小臂,問:「你想再要一個嗎?不然我們……試試?」
「留下……就能有了?」蕭恆猶疑道,「在阿玠之前也……那不也沒有。」
「要不怎麼說試試。」秦灼手從枕下摸索,拿了個小缽旋開。那缽中膏子已用了大半,他拈了一指頭搓開,是桂子清香。
他望著帳子,將小缽遞給蕭恆,「以後我們走了,總要有人幫襯他。就算在靈前哭,也有人攙一把。」
***
八月十五,天子開含元殿,眾臣為秦大君壽。
陳子元咋舌道:「這規格,趕得上國宴了吧?都說這小子摳搜得要命,這下血本啊。」
含元殿為朝奏正殿,開此以示鄭重。秦灼如在家鄉,他的千秋當全境明燈,南秦在此日將做不夜之國。蕭恆便亮了整個宮城,燈籠雖是尋常明紙,但此夜盞盞續燭至天明。重樓如晝,頗為壯觀。
李寒心中暗嘆:何異於豎作標靶?轉念一想,人家一個被窩的兩口子,連生辰都不讓過,怕是說不過去。
他難得通了回情理,只喝酒吃菜。
天子攜太子位居上首,蕭玠在他身邊支了案坐著,穿一身赤蛟玄袍,眼睛總往秦灼那邊瞧。他見蕭恆吃酒,便小聲說:「臣也想嘗嘗陛下的甜水。」
蕭恆拿筷子給他蘸了點嘗,蕭玠辣得連嗆了幾聲,嘟囔道:「不好喝,臣再也不喝了。」
秋童再滿了酒,蕭恆隨蕭玠往秦灼那邊瞧,突然道:「阿玠,把阿爹這盞捧去給大君吃。」
蕭玠得此令旨,雙眼一燦,也不要人扶,當即捧著酒杯往秦灼那邊去。
秦灼不料蕭恆竟無忌憚,忙起身推辭道:「君臣有分,安敢勞動殿下折節。」
蕭恆笑道:「大君是他的太師,師父大如天。就算不論這個,你怎麼也是他的長輩。」
老師,長輩。
兩頂合情合理的大帽子。
蕭玠邀功似的墊腳給他遞上,眼巴巴等著,秦灼卻只跪坐下說了句:「多謝太子殿下。」
他沒有看自己。目光只灑在衣襟往下,也淡淡的。似不熟悉這個人,也不認得這件衣裳。
蕭玠手突然被那盞冷酒燙了一下,燎皮地疼。所幸秦灼隨即接過盞子,連他的指頭都沒碰。
蕭玠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輕聲說:「大君,你抱抱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