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安慰地拍拍蕭恆後背,也站起來揖手道:「天色不早,臣先告退。世族圈地之事裴蘭橋已寫好奏疏,陛下慢慢看著。」
見他要走,蕭玠忙跑到他跟前,一雙眼睛滴溜溜望著他。李寒看向秦灼,便蹲下。身微張開雙臂,「臣僭越。」
蕭玠扭股糖似的鑽進他懷裡,和他咬耳朵:「老師也留下來好不好?」
李寒笑道:「留下來罰殿下抄書嗎?」
蕭玠往後縮了縮,還是道:「抄書也可以的,字少一點就可以。」
「臣教殿下一句話:,需日後領會得——小別勝新婚。」李寒笑著和他咬耳朵回去,說罷便將他放開,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秦灼,「臣的新春供奉。」
那是一部書稿,蕭玠踮腳看封皮,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奉皇遺事》。」
秦灼笑道:「你那部《元和玉升》作得長,我去年才看完。這本倒薄了不少。」
李寒也笑道:「奉皇年才開了個頭,剩下的臣正寫著,大君想瞧,臣每年完稿就送一段過來。」
「我可算知道你學生這些套話跟誰學的了。」見李寒告辭,秦灼向殿外囑咐,「雪怕下大,給大相拿把傘。」
他回頭,正見蕭恆走上來。兩人挨得極近,秦灼便往後一閃,正好擋住蕭玠眼睛,輕聲道:「你兒子在。」
蕭恆將大氅給他解下來,只捏了捏他凍紅的耳朵,柔聲笑道:「新年快樂。」
蕭玠聞言也擠到他們中間,仰著臉叫道:「新年快樂!」
外頭煙花放了,夜空被照亮,連同秦灼如含波光的眼睛。他握住蕭恆的手,輕聲說:
「新年快樂。」
***
自太子兩歲移殿後,守歲皆在東宮。他們兩個坐在屏風外,秦灼撥弄炭灰,蕭恆就剝芋頭給他吃。
殿門沒開,夜裡香鼎也是空的,只是梁楹皆結紅綬,瓶內也新插上青松枝。細語喁喁,炭火輕響如爆燈花。
蕭玠參與不了守歲的活動,不到亥時便從秦灼懷裡打瞌睡。半夢半醒之際,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挪到榻上,而屏風上皮影似的人形湊近,人頭重疊在一起。
他聽見一些奇怪的響動。
抵在屏風上的人似乎是阿耶。他背部的白虎紋樣被燈火透出來一點,似丹紅陶器的泛黃圖騰。屏風像被一下一下緩慢地楔著,咯棱、咯棱、咯棱地響,阿耶被捂著嘴,極痛苦地喘氣。
阿爹小聲道:「莫叫喚,阿玠在裡頭。」
阿耶像含著什麼東西,囫圇著道:「當著兒子,你……你什麼東西……」
阿爹似笑了一聲:「別不講理,是誰撩撥?」
阿耶低低叫了一聲。
蕭玠撐開眼,勉強認出舉在阿爹頭頂的是阿耶的雙腳,一隻尖尖的,看來還穿著舄,另一隻腳趾的影子反覆蜷縮。屏風每晃一次他都聽見阿耶咽下一半的哽。咽,他斷定阿耶在哭。
他就這麼醒了過來。
蕭玠心裡很難過。阿爹和阿耶平日裡和和氣氣,但大過年的,阿爹居然像審訊犯人一樣審訊阿耶,這叫蕭玠難以忍受。
他從榻上爬下來,光著腳跑出去揉著眼睛大哭:「你們不要打架好不好。」
如果蕭玠沒有把眼睛擋住,他一定會疑惑:阿耶的下裳為什麼和阿爹的玉帶一起扔在地上,阿耶為什麼把腿架在阿爹脖子上,阿耶的臉為什麼這麼紅,他滿臉淚水,為什麼依舊這麼快樂?但他揉著眼,只聽見阿爹和阿耶幾乎同時發出的低吼。
阿爹當即拾起大氅把阿耶蓋住,抱起他便往裡走,道:「阿爹和阿耶鬧著玩呢。阿爹怎麼捨得打阿耶,是不是?」
蕭玠咕噥道:「那,那阿耶為什麼要親嘴呢?他只親阿玠的臉,阿爹也是。」
阿爹不料他這麼問,眉頭舒了幾分,聲音很柔和:「是喜歡。」
蕭玠便追問:「你們不喜歡阿玠嗎?為什麼不這麼親阿玠?」
這時,阿耶隔著屏風喊了一聲:「六郎。」
他的聲音有些啞,說了一句蕭玠聽不懂的話:「留裡面了。」
阿爹把他塞回被子團成團,自己擦了擦手再往屏風前去。阿爹好像半跪下給阿耶系衣裳,說:「先待一會,我看著他睡著。」
這成為蕭玠被排除在外的神秘活動,但作為太子,他很有探索未知的勇氣。他今夜睡得很晚,但裝睡得很成功。這是他一生中最傑出的一次越獄:當阿爹以為他睡熟後,他蹬著鞋子,偷偷隨他們溜進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