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李寒便打斷道:「太子尚在襁褓。」
他看著秦灼神色,故意玩笑道:「我和陛下雖沒有同床共枕的情分,到底也是同生共死的君臣。君臣一體,臣子常以妾婦自喻,我代君行,也是正當名分。」
秦灼不說話,雙眼直直看著他,當即撩袍跪倒。
李寒忙去扶他,聽秦灼低哼一聲,便知牽著他傷口,也不敢再動。
秦灼仰頭看他,把住他雙手,顫聲道:「如使太子不孤,必令其以父事君。」
李寒無法,只得從他對面跪下,道:「總得叫他見見兒子。」又笑道:「再這麼倒成了對拜,便是陛下有事,也能直接氣活過來。」
李寒站起來,踩掉鞋履,解下發冠。眾人從未見過他披頭散髮的模樣。君子死而冠不免。
勸春行宮的長鏡第一次照入李寒身形。黑夜之中,銅鏡昏黃,將所有被映照者打成金色。燈火金紅,青瓷金藍,帷幔如金霧,窗上樹影金碧,他金色的瞳仁錯開一點,定在大氅金黑的秦灼身上,秦灼面如金紙。
一片金色世界,宛如聖光普照。
這個燦燦生輝的金夜裡,李寒手持蕭恆舊衣登上屋頂。大雪如同金羽,將他染成金髮金眉後,為他再造金身。
殿內,秦灼面沖打開的門,耳邊雪風呼嘯,似「魂兮歸來」的喊聲。
他愣了一會,突然對阿雙說:「我要祝神。」
第64章 五十九招魂
光明神龕前明燭高照。
阿雙捧過蒲團放在地上,秦灼披著大氅,右手按住腹部傷口,撐著左臂歪身跪下。
陳子元立在他身後,見他身形一晃,剛要去扶,秦灼已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大袖滑至肘間,露出一雙嶙峋的腕骨。
他說:「刀。」
陳子元沒什麼好臉色,從腰間拔出把短匕首,當地丟在他面前。
秦灼也不惱,將碟子撥到面前,劃破手腕,滴滿一碟血。接著,他納頭拜倒,在地上俯了好久,陳子元才聽見一道輕弱的聲音:「臣灼謹拜大慈悲無量光明王。」
光明神無悲無喜地諦視他。
秦灼撐地直起上身,仰臉與神像相對,顫聲道:「臣忤逆,亂人倫,毀婚姻。以南君北配,褻瀆父母,羞辱列宗。父仁慈,賜臣子玠。臣感恩涕零,縱赴湯鑊而無憾。然子有北父,梁帝諱恆,已失蹤跡,未卜生死。萬方有罪,罪在臣躬。恆受臣惑,實無辜人!今取幣問父,陽生陰死。望父憐恤,遣其生還!莫我兒襁褓失怙,既誕則孤!生必上號立廟,加褒父榮。死……恐臣不能獨活矣。」
死不獨活。
陳子元大驚失色,「大王,要挾父神,口出怨懟,如何使得!你這不是問生死,是挾命求生啊!」
一旁搖床里,嬰兒細細地哭起來。阿雙忙抱出去哄著。
秦灼重重叩頭,一言不發。
***
外面風如鼓聲,更像房頂李寒的腳步。李寒於雪中燒紙,當風揚灰。
一旁的侍者提醒道:「大相,要持劍面北。」
李寒凍得手腳紫紅,仍從善如流地站起,將未開鋒的長劍提起來。
侍者又道:「奠以水酒。」
李寒便拿起碗來,從宮殿瓦甍上淋酒。積雪如被熱湯澆灌,發出嘶啦的響聲。
他又問:「然後呢?」
侍者道:「然後口誦禱詞,三招其衣,三喚其名,呼曰『魂兮歸來』。」
李寒點點頭,等著他說禱詞。那侍者一愣,作難道:「大相,詞是要自己寫的。我們也不會啊。」
李寒嘆道:「幸虧替你們大王的是我。」
他見碗底還有口酒,便揚手一飲而盡。那侍者唬得差點跌下屋頂,連連道:「大相,這使不得呀!這是祭酒,您這么喝,是冒犯上神,要受懲的!」
李寒卻不管他,將碗一摜,把那件舊衣迎風一兜,高聲呼道:「蕭恆重光!」
「魂兮歸來!下視故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