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來總睡不安穩。所以當聽見呼喚時,睫毛立刻掀開了細小的弧度。
「……怎麼了?」
枕邊人的呼吸像將熄的燭火,良久才問:「睡著了嗎?」
「沒有。」
余逢春合上眼,鼻尖輕蹭過對方嶙峋的肩線。
「去隔壁睡?」邵逾白的聲音帶著氧氣面罩的震顫,「明早再來。」
不同尋常的問題,代表不同尋常的事態發展。
余逢春斷然拒絕:「不要,你吵到我睡覺了。」
「好吧,」邵逾白轉過臉,前額貼上他的,冰涼的吐息拂過眼瞼,「請繼續睡。」
跟哄孩子似的,余逢春從心裡暗暗嘲諷一句,卻睡不著了。
邵逾白的呼吸聲更輕,手冰得根本捂不暖。余逢春能聽到鐘錶行進的咔噠聲,已經蓋過了邵逾白的心跳。
在令人窒息的寂靜里,余逢春突然出聲:「邵逾白,死是什麼?」
「死……」
愛人的應答接近無意識的氣音,是呼吸罩表面浮起的一層水霧,角落裡,醫用儀器開始發出急促刺耳的警報聲。
「死是……回到你身邊。」
警報聲撕破夜幕的剎那,余逢春緊閉雙眼,將未落的淚鎖在顫動的眼瞼之後。
他俯身貼近尚有餘溫的耳廓,眼中白光亮起,看到一縷緩緩上升的靈魂,宛如月光下盈盈的蠶絲。
「循著光走,」他說,口腔里有散不去的鐵腥味,「等我來找你。」
那團瑩白的光暈聞言閃爍,如同被風吹亮的星火,最終消散在濃稠的夜色里。
……
【恭喜宿主完成本源世界回溯,脫離程序啟動。】
【脫離成功,請宿主注意自身精神狀況和心理健康。】
*
*
余逢春沒有在系統空間醒來。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純白之地。這片白不同於系統空間的機械質感,更像是被抽離了所有色彩與維度的虛無。
0166不在他身邊,連待機時最細微的存在感都感知不到,仿佛被某種力量徹底抹除。
「……」
余逢春有一瞬間的慌亂,然而還不等他有任何反應。眼前的一片純白中忽然有霧氣涌動,隨後一個模糊的身影緩緩走到他面前。
那是個與他分毫不差的鏡像——同樣的身高體型,同樣的五官輪廓,甚至穿著他此刻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柔軟襯衫。唯一的不同是那雙眼睛:完全純白的瞳仁,沒有瞳孔,沒有虹膜,像是被漂白過的相片。
它不是人,而余逢春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它的身份。
「主系統?」他試探著問。
它笑了。
[很高興你認識我,余先生。]
主系統的聲音已經無限接近於人類的喉嚨發音,只是在細微轉折處還是有一絲非人感。
余逢春抿抿嘴唇:「你不叫我編號?」
[0166並未上報你的編號,]主系統微微偏頭,這個人類化的動作在它做來有種詭異的協調感,[它和我匯報的時候,總喜歡稱呼你的本名,所以我也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與你交流。]
……
哇偶。余逢春從心裡悄悄感嘆。
「那你見我是為什麼呢?」他小心問。
主系統的笑容擴大了。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非人的弧度,純白眼珠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尤為駭人。[我想你心知肚明。]
「……」
當然嘍,余逢春一輩子默默無聞,能讓他和主系統掛鉤的,恐怕只有那件事。
連想都沒想,余逢春果斷說:「他不是故意的。」
[哦?]
跟主系統撒謊毫無意義,余逢春繼續道:「他腦子不好使,死得太慘,所以一直想找我,他真不是故意弄出那些bug的,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不管邵逾白的目的是什麼,余逢春都必須替他兜住,總不能讓人家覺得他是蓄意搞破壞。
「而且造成的損失我們可以慢慢賠償……」
主系統安靜地聽完這番辯護,純白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暫不評價那串數據的智力水平與死亡經理,]它說,[但你的認錯態度值得肯定。]
和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存在交談,實際上是有點毛骨悚然的,不過好消息是主系統身上有一種讓人平靜的氣質,跟余逢春說話的時候,讓人聯想起快到退休年紀的小學校長。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等待著。
也就在這時,主系統話風一轉:[有一個問題,我思索了很久,想聽聽你的答案。]
「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