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余逢春後,邵逾白在花園深處遇見了蹲在陰影里抽菸的周青。
「他進去了?」周青盯著地面,菸頭在指間明滅。
邵逾白在他身後站定,喉結滾動:「嗯。」
周青突然低笑起來,笑聲里淬著冰:「你居然真能狠下這個心。」
這話里藏著某種令邵逾白不安的東西,就像車上余逢春讓他別等一樣讓人心悸。
菸頭被狠狠摁進潮濕的苔蘚,發出細微的嘶響。
「先生最厭惡沒用的人,那麼一個小碼頭都查不出誰是臥底,他也真是越來越沒用……」周青頓了頓,嘴角扯出個殘忍的弧度,「既然查不出來,那他自然要替別人……」
後半句話融化在夜風裡。
邵逾白眼前閃過那些盤踞在余逢春身上的傷疤,像無數條蜈蚣,在記憶里猙獰地蠕動。
半山莊園建造以來,凡是工作超過五年的傭人,都知道在莊園的最下層有一間從不對外開放的密室,只有家族和最親近的管家才能入內。
那是余術懷「磨鍊」兩個兒子的房間。
一個受刑地。
周青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月光從樹影間漏下來,在他臉上割出幾道冷硬的陰影。
「你猜他這次能撐多久?」周青忽然問,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在談論天氣。
邵逾白沒回答。他盯著周青的側臉,試圖從那雙眼睛裡找出一點動搖,但那裡只有一片死寂的嘲弄和幸災樂禍。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尖銳地劃破夜色。周青偏頭聽了聽,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小少爺最近這些天確實比較放鬆,可能跟你在他身邊有關,」他慢悠悠地說,「對他那樣的人來說,這可真不算一個好消息。」
放鬆就會心軟,就會犯錯,就會因為一時捨不得將證據掩埋,用自己的肉去填別人的債。
邵逾白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他的聲音很低,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周青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眼睛裡卻一點溫度都沒有,看向邵逾白時有明顯的嫉妒。。
「知道又怎樣?」他反問,「你以為你能救他?」
風突然大了起來,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某種隱秘的低語。邵逾白站在原地,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緩慢地裂開。
周青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沒。
花園裡只剩下邵逾白一個人,和那些揮之不去的、蜈蚣般的疤痕。
第一次,他那麼想帶一個人離開。
邵逾白最後還是回了闕空里。
少了一個人,闕空里變的很空。
邵逾白坐在沙發上等了兩天,終於等來一個電話。
是常狄。
「小少爺不讓我叫你。」女孩壓著嗓子,氣息不穩,「但你……你得來一趟。」
她沒有具體說余逢春傷到何等地步,但這樣的緘默不語,已經說明問題。
邵逾白什麼都沒說,掛斷電話以後一路超速,把車開到半山莊園門口。
然後,他就等來一個接近昏厥的余逢春。
昔日言語靈動的小少爺,如今了無生氣地躺在擔架上,呼吸微弱,眼神渙散,新款的絲綢襯衫潔淨又光鮮亮麗,把他襯得像一具打扮好又碎在地上的人偶。
毛巾下滲出的鮮血順著指尖墜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綻開暗紅的花,
邵逾白踉蹌著跪在他面前,三天未換的衣襟浸上余逢春溫熱的血。
余逢春聽見了邵逾白的跪下的聲音,暗淡的眼眸微微偏轉,如同一塊燒毀的玻璃,倒映出製作者殘缺的面容。
遍布傷痕的手抬起,接住一滴透明的水。
邵逾白恍惚很久,才能意識到那是他哭出來的。
有些感情,非得痛徹心扉一次,才能堪破看透,和把心剜出來差不多。
「……你再敢當著別人的面哭,給我丟人,我就不要你了。」
撂下一句熟悉的威脅,余逢春合上眼睛,昏了過去。
好像他撐這麼久,就是為了接住邵逾白的一滴淚。
……
……
夢境外。
余逢春喝了口水,面無表情地觀看著眼前的實時錄像。
每晚邵逾白做夢的時候,余逢春都在旁邊看著。
他什麼時候醒,余逢春什麼時候睡,就是為了確定那天晚上做的夢對邵逾白沒有太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