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有一個理由能勸說余逢春放下師徒人倫的戒備的話,那邵逾白確實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
余逢春怔怔地看著邵逾白朝他走近,在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某個界限的時候,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忽然將他貫穿。
一瞬間,余逢春連話都說不出了,只能喘息著倒在一片暗紅漣漪上,頭腦發昏,仿佛感受到弱點一般想要蜷縮起身體。
而一隻微涼的手,則在這時鉗住他的肩膀。
邵逾白坐在床邊,長臂一伸,便將余逢春攬進懷裡。
於是細碎艱難的喘氣像細密的吻,烙在他頸間。
「師尊今日可好?」邵逾白在他耳邊低聲問。
話語在混沌的頭腦中被模糊成帶著回音的長線,余逢春緩了好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他搖搖頭。
於是邵逾白在他眉間印跡那裡留下一吻,柔聲勸哄:「師尊再忍些時候。」
那點眉間印痕從來沒人碰過,邵逾白甫一親吻,余逢春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手指也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抓住邵逾白胸口的衣服。
這種感覺太不對了,好像有一根線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然後纏在邵逾白的手指間。
因而只要邵逾白輕輕一扯,余逢春的心都跟著顫抖。
他問:「忍多久?」
這本該是冷淡的質問,卻因為感受過于敏感,以至於尾音都跟著顫抖,全無冷漠之意。
邵逾白抱著他,沉思片刻後答:「等我死了就可以了。」
余逢春心中一緊。
看到邵逾白的死相是一回事,聽他親口承認是另一回事。
意識到這就是問下去的最好時機,余逢春來不及思索,抓著他衣領的手更加用力,道:「何必總說這些,只要你肯……」
剩餘的話語化作又一陣輕顫,消弭在唇間,余逢春閉上眼睛,感受到邵逾白又落下一吻。
極為珍重,不見絲毫旖旎輕佻。
余逢春深吸一口氣,想捱過又一陣的慌亂難受,卻不期然感受到邵逾白極其依戀的蹭過他的鬢髮,在他耳邊低聲道:
「我死路已定,退無可退,師尊不必耿耿於懷,徒留自傷罷了……」
他說得坦然,一副已經認命的模樣,手卻死死攬住余逢春的腰,半點沒有鬆開的意思。
余逢春緩過勁來,想說些什麼,卻又聽到邵逾白繼續道:「師尊願意陪我做這場荒唐的夢,我已經知足了,只盼百年之後師尊別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明夷死而無憾。」
「……」
余逢春躺在他懷裡,仰頭怔愣地看著頭頂暈染出的暖色光亮,視線邊緣的紅如此鮮艷。
他喃喃道:「那我該怎麼辦?」
「明夷,你死了,我該如何?」
第79章
這本不該是個問題, 尤其是在邵逾白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一切的時候。
從卑微骯髒的人魔混血到穆神洲余逢春座下的唯一弟子,再到一統魔域的魔尊,邵逾白的一生經歷已經足夠豐富, 不必再留下任何遺憾。
可當師尊在他懷裡,低著聲音問他該如何的時候, 邵逾白還是感覺不滿足。
如果能更久一點就好了。他想。再陪師尊久一點, 陪到他再也不願意看到自己這張臉。
這樣, 就真的了無遺憾了。
……
邵逾白想了許久, 才勉強想到一個貌似很好的回答。
他輕而又輕地開口:「妖族進人間的通道, 一條被師尊鎮住, 另一條則由我看管, 待我死後,生鎮轉為死鎮,他們無計可施, 師尊自然就萬安了。」
聲音像纏綿的絲線, 從余逢春的耳邊滑下, 又轉為驚雷, 讓余逢春徹底清醒。
所以這就是原因。
邵逾白的諸番躲避遮掩, 既因為他知曉自己的情意見不得光, 也因為他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
妖族通往人間的裂縫, 是妖族耗盡全族之力, 歷時千年時機才開闢出來, 極其不易。
余逢春身為大乘期修士,以身鎮住一條,從此身死道隕, 本以為已經是終結,沒想到除了他鎮住的那條以外, 居然還有一條,而那一條,則由他的徒弟鎮住。
只是和余逢春不同,邵逾白的鎮是生鎮,是暫時的,也相對更加痛苦。
裂縫的力量會無休止地侵蝕他的身體,致使他魔氣暴動無法壓制,如同一個刑罰,只有死亡才是終結。
而當他死後,生鎮轉為死鎮,裂縫才能徹底封閉。
「……只盼著師尊不要怪徒弟忤逆,我這一生已無甚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