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時,他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不敢看余逢春的眼睛。
余逢春沒說什麼,垂眸安靜吃下,當做兩人商量的事與自己全無關係。
哈勒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明晃晃的助力,當即開始與他商討種種輔助事宜,宴席上的氣氛頓時就火熱起來。
邵逾白和哈勒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也在這一刻重新藏回層層遮蓋下。
酒過三巡,宴席撤下。
哈勒已經喝醉了,坐沒坐相地靠在窗邊的榻上,等著醒酒湯。
此時已到夜半時分,余逢春精神弱,已經很困,打了個哈欠,被邵逾白髮現。
「累了就回去歇息。」他說,眼神還是清醒的,只有呼吸中帶著點清甜的酒氣。
余逢春點點頭,想要離開。
外面有風,邵逾白接過遞來的斗篷,抖擻開披到余逢春身上。
手掌從肩頭拂過,留下若有若無的溫熱,明明該一切都說破了,偏偏邵逾白卻變得退縮,不敢碰實,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即將觸碰時退開。
這時,都快睡過去的哈勒突然開口問:「你看我的妹妹如何?」
「什麼?」邵逾白背對著他,「十三公主如果喜歡紹齊景色,寡人派人帶她去四處遊玩。」
「我說的不是這個,那丫頭看上你了。」
邵逾白聞言回過身,擋在余逢春面前,聲音緊繃:「寡人與十三公主就見了一面,何來這種說法?」
哈勒醉醺醺地說:「這有什麼?她被你的皮相騙了,覺得你長得好看。」
邵逾白皺眉:「你既是她的兄長,就該好生勸說,讓她斷了念頭,難不成讓寡人親自去她面前殺個人,幫她斷了念想嗎?」
哈勒掀起眼皮,眼神清醒。
「不想就不想,何必喊打喊殺。」他說,「反正我也不同意。」
邵逾白放下心,示意侍從推開門,帶餘逢春出去。
然而哈勒就是不肯停下那張嘴。
余逢春剛走兩步,就聽到哈勒從後面問:「我能去春熙宮嗎?」
春熙宮是梁妃住所,哈勒是外臣,他再狂悖,也不該問這樣的話。
余逢春直覺有異,停下腳步。
邵逾白說:「不能。」很平靜。
哈勒「哦」了一聲,又問:「那她還能跟我回朔秦嗎?」
「……」
邵逾白沉默許久,仿佛在斟酌,又仿佛在考量。他背對著余逢春,影子拉成細長一條。
他緩緩道:「寡人改日去問問,要是她願意,待寡人死後,自然會有人送她去找你。」
哈勒想了一會兒,又說:「她幫了你這麼久,還害了病,你得多隨點嫁妝。」
「我知道。」
余逢春沒再聽下去,轉身離開了正殿。
守在門外的衛賢跟上他,兩人一起往偏殿走。
風撩過衣擺,余逢春低下頭,任由髮絲被吹拂。
胸前的扣子是邵逾白親手繫上,帶著風無論如何都吹不去的熱意,在余逢春的胸口滾燙著。
等走到殿門口,一直沉默不語的衛賢突然說:「陛下從未寵幸過任何嬪妃。」
余逢春停住腳步,聞言微微轉身:「我知道。」
從入宮到現在,邵逾白從未瞞著他,許多秘密都留下蛛絲馬跡,很容易便能發現。
衛賢看了他一眼,眼神說不上是悲憫還是嘲弄,嘴角勾著笑。
「他過得不痛快,可能是覺得自己應該為別人守孝。」
余逢春面色不改:「陛下純孝,先皇駕崩,自然是悲痛不能自已。」
「先皇過世自然悲痛,但不是為了這個。」衛賢說。
「他是為了別人。」
燈籠搖晃,一道亮光突兀地鋪在衛賢的臉上,照亮了他的不屑,和隱隱約約的怨毒,似一張猙獰面具,嚴絲合縫地扣在衛賢蒼白的臉上。
死去八年,余逢春發現許多故人都變了模樣。
……又或者是他從未看清過。
火倏地燒起來,將外面薄薄一層紙衣燒穿,守在門外的宮人趕忙上前滅火,一陣慌亂。
無人發現這一瞬間發生的變化。
余逢春低下頭,貌似無所察覺地輕聲說:「衛公公在大明殿任職,自當謹言慎行,以免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