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余逢春做任務的幾十年,種種坎坷挫折,已經把0166的心理素質磨練到了一種多數系統修煉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超境地,它很擅長安慰自己,也很擅長假裝自己很豁達。
余逢春的花言巧語不會再有任何作用。
默默從心裡記下一筆,0166注視著余逢春吞下兩枚藥片,躺倒在沙發上。
[閉上眼,倒數5秒鐘。]0166啟動躍遷程序,原本還帶著些人味的機械音瞬間回歸到剛出場的冰涼,很有些當年剛達成合作的影子。
[世界編號C0862,狀態已完成,人物坐標跟隨默認——五、四、三、二、一——]
炫目熟悉的光斑在眼前擴散開,余逢春感覺到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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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新曆6年4月,第八星系政府開展又一次星系清理調查活動。
在這一整個月的上午9時至下午16時,第八星系的居民出門都會頭頂瞥到一層朦朧的陰影,冰涼刺鼻的藥水與滿街道的檢查機器人相互配合,將人們短暫地帶回曾經的戰亂時代。
作為離當年異獸戰場最近的邊緣星系,第八星系政府無論盡何種努力,都註定無法將血腥的記憶從民眾腦海中抹去,唯一期待的只有隨著時代的更迭,新的一輩取代老的一輩,然後一切逐漸變好。
而在邁入新時代之前,要確保舊日的噩夢不會捲土重來。
坦尾星。一顆基本被戰亂榨乾的邊境星球。
下午三點,一台即將到達退休年齡的檢查機器人順著崎嶇的街道拐彎,駛入一條小巷。
作為戰爭第一年便被製造出來的老舊型號,在沒有得到妥善照料的情況下,機器人腦袋上的兩盞提示燈已經幾乎散發不出光亮,前進的履帶也破損許多,每走幾步就會發出刺耳難聽的咯吱聲。小巷內側堆了許多垃圾,機器人走得很慢很辛苦,但始終一無所獲。
直到一具超出一般生活垃圾長度的障礙物擋在機器人前進的必經之路上。
咯吱咯吱的響聲戛然而止,破舊生鏽的前殼開啟藍色的探照燈,將障礙物前後掃了一圈。
同樣破破爛爛的機械音在前殼深處響起。
【檢測成功。人類男性,不攜帶感染物,呼吸頻率低,無明顯傷口,存在救生可能,啟動信號求援中……】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保養,加上坦尾星政府資金常年不充足,機器人的求援信號加載許久都沒發出,頭頂的小綠燈閃爍頻率加快,四下無聲。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直轉個不停的加載圓環終於有了停止的趨勢。
可臨到信號發出的前一秒鐘,一隻沾滿泥污的手忽然從前方伸來,目標明確地伸進機器殼中,隨便撥弄幾下後,剛剛加載完成的求援信號被取消,檢查機器人震動兩秒,信號燈熄滅。
清醒過來的余逢春半跪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一動不動,直到確定機器人進入待機狀態,才彎下脊背,喘出兩口力竭的氣。
不光手上全是髒污,余逢春臉上也沒幹淨多少,凝結的血塊帶來刺癢的感覺,一隻眼睛幾乎睜不開,另一隻眼睛看東西模模糊糊,同時腦子也不是很清醒,體感類似於剛被近距離爆炸餘波轟到,仿佛要散架。
咳嗽完,余逢春勉強直起身,低聲道:「求你告訴我是傳輸過程中出現了意外。」
他完全沒有做好一睜眼就面臨這種窘迫境況的準備。
[顯然不是。]0166在他腦子裡說,心硬如鐵,[傳輸坐標沒有任何問題。]
余逢春不可置信:「……那我的機甲呢?我的軍隊呢?我的副官呢?」
0166:[都沒了。]
余逢春:「……」
「你不要以為自己很幽默,」他強撐著一口氣,和它講道理,「全世界都在通緝我,這樣我根本逃不掉,還沒等任務開始我就死了……」
因為狀態實在太糟,余逢春的聲音又低又弱,聽得0166很爽。
[放鬆。]它清清嗓子,[首先,你不會死,我帶你去庇護所。]
聞言,余逢春無意識地偏偏頭顱,露出一節同樣細瘦的脖頸,青色的經絡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站起來。]0166指揮道,[左邊有垃圾桶,避著點兒。]
余逢春順著它的意思撐起身子,接著又聽從0166的指示,扶著牆面,一點一點地往巷子更深處走。
走著走著,他逐漸意識到了什麼。
「我是不是在坦尾?」他不確定地問,雙眸隱藏在眼睫之下,因無神顯得像兩枚透黑的玻璃珠。
余逢春執行任務的時候有個習慣,無論落腳點在哪裡,他都會置辦幾處房產以備不時之需,雖然第一個任務世界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但這條路仍然非常熟悉。
[是的。]0166回答,[現在往左邊走,到門口停下,我給你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