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那個自稱是交易會會長的人,卻多番出格,做出遊戲設定之外的事情。
比如把他帶回這裡。
「我就在想,說不定你壓根就沒死,就活在這個世界上某個地方,身體被限制,只有意識是自由的。」
「叔叔,我一定……」
謝應沒有說下去,話像一顆硬質糖果卡在了他的喉嚨里,不上不去,憋得他喘不過氣來。
因為面前那個坐著的人抬起了頭,平靜地看著他,眼裡沒有一絲得知身世後的動容,就連原本泛起的不明波瀾也都散了。
克制,冷靜,似乎又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NPC,但眉目間有不可覺察的閃躲的意圖。
「謝應,你所講述的這個故事,和我所親身經歷的過去,本就是兩段人生,興許我真的脫身於他,但我不是他,我沒有他的記憶,我沒有真正和你看過蝴蝶。除了你所說的這些,關於那個『季疏』人生,我仍舊一無所知。」
「就像不能把李長生當成青山,你也不能一廂情願地把我當成他。」
「抱歉,讓你誤會了。」
交易會會長的聲音客套生分,他有一段完整的過去,即使在謝應的世界裡他這種只為交易會而存在的過去是沒有意義的,但這足以讓他在太陽島上有一席之地,讓他擁有存在的理由。
他可能只是一個NPC,一個被「季疏」或者喜歡或是不喜歡「季疏」的人創造出來的。
說完,他慌忙轉動輪椅轉過身去,似乎是怯於對上謝應灼熱的目光,迫切地想找些什麼事情做,好讓自己在那人的希冀和盼望里快速抽身。
等輪椅轉動聲響起,謝應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剛篤定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看著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謝應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遊戲論壇中的帖子裡,大多意難平都來自好好的話沒有說清楚,所以謝應迫切地想要表明心跡,但打直球好像也沒什麼用,三年前沒說出口的話,到現在依然遇不到可說的時候。
「對不起……」
前行的輪椅停滯了一下,恰好停在牆邊一堆玩偶的邊上。
牆邊的玩偶大多是些可愛的小動物,有大有小,大得有半人高,剛好夠一個八歲的小孩兒抱在懷裡,小的也有巴掌大,適合在熟睡時蜷在腹部做支撐。
季疏,不,「J」,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的那個人原本是想過去把那些玩偶重新擺放,可他的手臂卻像是注了鉛一樣沉重,怎麼都抬不起來。
他的生活好像也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邏輯嚴謹和有意義,比如這堆如此不搭調的可愛玩偶為什麼會放在他的房間裡,比如為什麼他似乎總在容許謝應給他的生活帶來意料之外。
他看著抱在一起的兔子和烏龜玩偶,心裡亂成了麻。
他好像太抗拒了,並不能像他假想的那樣,像一個被設定好一切的交易會會長該做的那樣,冷靜和客觀地面對謝應所陳述的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他做慣了冷靜的交易會會長,此時才發覺自己有些貪婪,重回自己的人生軌跡似乎並不能讓他感到完全的心安,他心裡的貪念想把謝應講的那一段過去占有己有,巴不得自己是那樣一個有意義的人,一個被人放在心裡惦念了許多年的人。
他想不到答案,就像謝應故事裡的那個小孩兒找不到「季疏」不回來的答案。
這實在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請你……請你,把我當成我。」許久之後,他彎腰撿起了小兔子,把它放在了小烏龜的邊上,再次開口。
他撫平兔子頭頂上被自己抓皺了的毛,正了正小烏龜脖子裡的太陽花裝飾,極為小聲地補充了一句:「……暫時。」
暫時把他當成他,不要把他當成另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這對一個畢生都在尋找故人之影的人來說,實在是有些殘酷。
良久,他的背後傳來人沙啞的聲音。
謝應說:「好。」
謝應像是哭過了,聽著這種近似哽咽的聲音,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堵塞感,等回神,才發現自己又無意識地將膝上的毯子揉得不成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