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對面坐著,面前的咖啡杯里開了朵可愛小花。鄭洲忍不住笑了起來,「還第一次在你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姜崖也笑起來,摸了摸臉,「什麼表情?」
「遲疑!」鄭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替你說吧。大過年的你跑來我這裡,應該不是為了送我這兩箱福建茶葉吧。這兩箱茶葉是不是安思源讓你送來的?」
「你這個人精。什麼都瞞不過你。」
鄭洲正色道:「你想讓我回去。」
姜崖擺擺手, 「不是我想讓你回去。是村里人想讓你回去。」
鄭洲苦笑兩聲,「你這小子, 官不大,話說得倒是得心應手。」
姜崖哈哈笑起來, 「真的。不說別的,至少慶生叔、廖嬸他們都盼著你好,讓我帶話給你,務必讓你回竹坑鄉金竹村過年。」
他們說的是「回」,而不是「去」!鄭洲瞬時鼻頭一熱,沉默了。他在金竹村總共10個月零三天。三百多天足夠談一場深刻的戀愛,三百多天足夠培養一段難忘的友誼,尤其對他這種重情義的人來說,在金竹村的三百多天絕對是他生命刻度上重要的里程碑。
是他把那幾座幾乎廢棄的石板房變成了可住可玩可放鬆的漂亮民宿,他的設想,他的暢想,他的幻想在金竹村這個地方具象,落地,他的一腔熱情盡情地在這個異地他鄉揮灑著,本來好好的,突然就被姬蓮花那個女人給搞破滅了。得知辭退消息時,他什麼話也沒說,默默收拾行李,準備悄悄離開這個傷心地,然而臨出門卻被安慶生、廖嬸、香巧姐一群人攔住,好說歹說才把他拉走,慶生叔家裡一大桌菜熱氣騰騰地等著他……
總有人的心是熱乎的,積攢著就為了抵抗隨時可能來臨的冬天。
姜崖長話短說,把安思源請他回去想法說了出來。不僅漲薪,還擁有絕對的話事權。
「這件事嘛,我也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忙不是理由,很多矛盾點沒有及時疏通,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處理了。」姜崖嘆口氣,朝鄭洲肩膀拍了拍。
鄭洲擺擺手,「我們之間不說這個。」他和姜崖是高中同學,一個寢室,上下床,高中三年同吃同睡,感情好得堪比親兄弟,只不過他學習差,沒考上大學,去了職校學飯店管理。畢業後去了省城,因為英語好,進了一家五星級酒店,從門童做起,雖說沒有太大的前途,但好歹是一份工作。後來姜崖親自來了一趟生產,請他去金竹村搞民宿。如果沒記錯的話,姜崖說搞民宿是一場「小型試驗」。既然是試驗,成功正常,失敗更正常。
現在他從這場試驗戰鬥中退了下來,還找到了分不錯的工作……回去還是不回去,這比十個月前更難選擇。
姜崖是明白人,沒讓鄭洲當場表明態度。他不急不慢地說起這兩個月竹坑鄉的變化,舉辦了一場從未有過的山歌大賽,得到省市領導的贊同,上了電視,還進了市劇院。明清一條街糟了賊,卻意外在平浪宮發現銀窖,還發現了埋藏數十年的地下暗街地道……現在呢,竹坑鄉正在搞過大年活動,邀請四方來賓到竹坑鄉過大年,吃年夜飯,去丹江邊看煙花,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鄭洲忍不住感嘆道:「姜崖, t你這麼能幹,留在竹坑鄉真是太可惜了。」這句話他見了姜崖就會講,姜崖都聽出繭子了。
「有空就來嘛。不說別的,總要過去看看我媽。我媽可是把你當親兒子看。」姜崖拿出殺手鐧。
鄭洲聽到這裡也不能再推,點點頭說過年一定回竹坑鄉,要當面給姜媽媽磕頭拜年。
他說的是「回」,沒說「去」。姜崖笑了起來,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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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臘月門,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快。明清一條街來來往往,摩肩接踵,手裡拎著,肩上扛著,身後拉著,恨不得兜里的錢多到把整個大集上的東西全搬回家。
姜春不用親自置辦年貨,時不時就有人進門來送東西。一問要麼是金竹村的,要麼是碼頭村的,甚至遠在雷家窪村的歷桃也挑著自家曬的柿子干非要送她嘗一嘗。玉米磣、丹江風乾魚、油饃、炸果子、麻花、肉餡餃子等等擺成了長龍,要不是攔著這些人恨不得把她家裡里外外都打掃一遍。
姜春看著怎麼都拒絕不了的各種年貨,心裡五味陳雜。這一年多的時間兒子姜崖幾乎住在辦公室,忙得跟個陀螺似的,還時不時被人誤會,被人責罵,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可此時此刻看到這些東西,又覺得兒子沒白辛苦。
小年晚上姜崖終於有空回來一趟,從母親嘴裡知道這事後,沉默了一會,笑著說這是大傢伙的一番好意,那就收著。老袁從下午就開始忙活,知道姜崖回來,什麼好東西都想做給他吃。他還專門從縣城家裡拿來一瓶茅台,要跟姜崖喝兩口。
待菜上桌,老袁擺了四雙筷子。
姜崖一愣,隨即明白袁叔意思。他抿了下唇,默默拿來一個空碗,雙手拿起筷子輕輕放在空碗上。姜春笑著走進來,看到這一幕,腳下一頓,隨即眼圈泛紅,頭側過去。
老袁笑起來,「按照咱們竹坑鄉的慣例,年三十上午貼對子,中午吃大餐,下午要去上墳。我陪你們吃過午飯後得回趟縣城,給我老娘老父親上墳。我多備了一份鞭炮和火紙……」
他沒把話說完,這多備的一份自然是要燒給姜崖父親的。
老袁怕姜崖不懂,還耐心拿來火紙教他,先用一張一百元貼在火紙上用掌心使勁按壓幾下,這些火紙有了在陰間通行的功能,姜崖父親得到後就有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