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啊孫子沒人帶啊!!」
「他們說啊農活沒人干啊」
「他們說啊臉面丟不起啊。」
台下的觀眾原本瞧著兩人化身老頭老太太還要唱老鴛鴦私奔的故事,以為是個搞笑劇情,結果唱詞的里的每句話都像在扎心。
這對老鴛鴦年輕時候就被棒打鴛鴦,各自成家,好不容易拉扯兒女長大,後來他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老伴車禍身亡,雙雙成了寡婦和鰥夫。不幸的事情在死之前都不會停下摧殘的腳步,只會讓歲月變得更漫長。
在某個不起眼的早晨,兩人相遇了,原本以為只是殘酷歲月施捨的半點微光,可就是這點微光讓兩人如枯井的心波動盪起來。兩人漸行漸近,兩顆走丟的心再次歸攏,竟像年輕人似的,你吭吭哧哧彎著老腰為我采一朵野花,我揉著看不清針腳的眼睛為你縫一雙鞋墊。
很快,兩人的事被兒女們知道。他們苦口婆心,勸解之語從早說到晚,全是從這個家出發:孫子孫女要你帶,家裡農活要你干,你活著不能全為了自己。說來說去就是要榨乾他們的最後一點勞動力。
老阿妹:「一輩子一眨眼啊,不到死不停歇啊。」
老情哥:「一輩子一眨眼啊,不為自己為了誰?」
老阿妹:「人人戳脊樑啊,背後全在嚼舌根。」
老情哥:「管嘴管舌管天地,不聽不看人自在啊。」
老情哥一直在勸,老阿妹顧忌太多放不下。
台下的觀眾臉上都沒了笑容。台上表演的是故事,可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身邊甚至自己身上的事。尤其在場的很多老年人,感觸極深。他們累死累活終於把娃們帶大,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又要帶孫子孫女,甚至這都不需要特別講明,就被小輩們安排地明明白白。
農村的老人哪個不帶孫輩,哪個只要沒有中風癱在床上都會下地幹活,他們不被允許有休息的想法,不被允許有享受的權力,不被允許有再次追求第二春的可能。
好像地球運轉只需要年輕人似的,只要人生開始走下坡路變成老年人,你就成了這個世界的背影,不被關注不被重視的背影,若是這個背影連幹活都不干,那更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更可怕的是並非年輕人這麼認為,很多老年人也這麼認為。
老阿妹:「算了算了我累了,走吧走吧黃泉見。」私奔半途,終究接受不了世俗的拷問,她朝老情哥含淚揮手告別。
老情哥同樣兩眼含淚,緊緊握住老阿妹的手,「只羨鴛鴦不羨仙,棒打鴛鴦何時休啊。」
嗩吶聲驟然響起,如泣如訴,揪人心扉。兩人手握手,顫顫巍巍繞了一圈,和聲唱道:「上窮碧落啊下黃泉啊,奈何橋上不喝湯啊,來世再做好夫妻啊,你儂我儂再恩愛啊。」
歌詞淒婉,唱調催淚,表演結束後掌聲久久不能平靜。
老袁第一個點評,他上次在其餘四位專家都覺得張建德夫婦唱得很好的情況下,敏銳地指出他們夫妻兩人表演性質太濃厚,技巧性太強,與山歌直抒胸臆,隨性隨情的本質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他這次要收回上次的評論,「你們夫妻兩個表演是沒有天花板的嗎?」
台上兩人一愣。
「你們敢在這麼熱鬧這麼重要的場合,唱悲劇性的題材,而且還是自創的劇情,自創的歌詞,可見你們不僅是表演者,還是創作者,這簡直超乎我想像。就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存在,咱們山歌才會綿延不斷,永不落幕。」
張建德夫婦還沒什麼太大反應,老袁自己沒控制住情緒,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激動地連拍三下桌子。
宋香巧笑道:「袁老師,今天比賽才剛開始呢,您預估您面前的桌子還能在比賽結束的時候保持住四條腿平穩嗎?」
老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指著張建德夫婦說:「不愧是梁家窪山歌團台柱子,牛!」
宣傳部長丁佳慧拿起話筒道:「前兩年我去省里宣傳部開會,當時有人給我看了一本小說,名字叫《暮年》,說的是一個六十歲的女人退休後獨自去全國旅遊的故事。這本書不厚,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劇情都在說她提出週遊全國的想法後,全家人沒有一個人同意。剛開始家人還委婉地勸說,後來見她油鹽不進,就把話說得特別難聽。說她自私自利,貪圖享受,再後來家人直接說如果她堅持己見,就和她斷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