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酈羽話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那金葉子本就來歷不明,他不確定能不能說出去。更不確定說出去之後有沒有人相信真的能從天上掉金子下來。
一說金子的來歷,必然要扯上那蒙面之人。
事情只會更難解釋了。
就在酈羽咬唇躊躇時,堂後忽然一陣騷動。只見衙役們手忙腳亂地抬來了印著花鳥圖案的薄紗屏風,隨後是一陣不符合這個季節的濃郁馨香傳了過來。
這香味好像最近在哪才嗅到過……熟悉得很。
只見屏風後很快落了個人影。看那身形坐姿,應該是個英英玉立的年輕男子。
知州大人卻慌亂了,連忙撇下還一頭霧水的劉知縣,點頭哈腰地湊到了屏風後面。
「大、大人……您怎麼來了?」
屏風後的人道:「我來觀摩觀摩陳大人辦案,應該不打擾吧?」
「不、不打擾……」
但明顯,陳知州嚇得不輕。拽著袖口不停地擦拭著額頭冒出的汗珠,「呃……剛剛說到哪了?」
姜慎端著剛呈上來的楊梅荔枝飲一邊等著看戲。
他本不想看那什麼惡毒哥兒,覺得會髒了自己的眼。不過姜慎倒覺得那人聲音清洌,公堂之上,也並未露怯。便隔著半透的薄紗屏風,眯眼端詳起那人來。
那被銬著手的哥兒個頭不高,又看上去瘦得弱不禁風。但筆直地挺著背,身姿松形鶴骨。
聽說知州府的廚子能做這個,他來了興趣。做好後看起來也有模有樣的,好像是那麼一回事。
只是被齁了一嘴後,他氣得差點摔了碗。
酈府滿門抄斬時,連廚子都沒放過。姜慎這輩子再也沒有吃過當時那碗楊梅荔枝飲了。
「大人,您可千萬別聽這惡毒夫郎胡言亂語!他為了脫罪,什麼謊話都能編出來!」
「到底是誰在顛倒黑白?懇請知州大人明察秋毫,您只要派人去橋頭鎮一問便知,他劉季才是真正的滿口謊言之徒!而我殺那李老頭,實屬自保!大人,您也知我與婆母相依為命,三個男人擅闖我家,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們要什麼!真正縱火燒村的人不是我,是那人牙子丁老三!」
姜慎沒吃上想吃的,本來就心煩,聽到堂下吵得不可開交,更是覺得惱怒。
他丟了碗,改端起了一旁的茶盞,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悠悠直言道:「陳文,既然人證物證俱在,你還在猶豫什麼?為何不當堂定罪?如此十惡不赦的毒夫,理應立刻處死,以儆效尤,這才是公正斷案之道!」
「這……」陳知州愣了一瞬,很快回過神,「是……是!王…大人說得是!」
他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
「罪人沈小雨,殘害婆母,殺人滅口,放火屠村,兇殘至極!依律當判,當街凌遲處死!來人,立刻將他拖出去!」
戲還沒看一會兒就被掃了興,姜慎也坐不住了。聽陳知州判了人,他打算甩袖回去,卻聽見那快要被拖拽出去的哥兒聲嘶力竭地喊著。
「你們連查都不查就肆意判刑,這是草菅人命!我是酈羽,才不是什麼沈小雨!我祖父乃當今聖上的恩師太傅酈融!」
酈羽這話一落音,當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可隨即,卻是鬨堂大鬧,其中甚至還混著一些竊笑。
他四周到處都是嘁嘁喳喳,像洪水般向他湧來。
陳知州譏笑道:「沈氏郎,你就算要自保,好歹也編個像樣的理由吧?你口中的酈太傅……那都是什麼陳年舊事了?太傅府早在八百年前就被抄家滅門,連根都拔乾淨了!你可休要胡言亂語啊。」
***
……死了?
酈羽這兩年流落在外,從未有人來尋過他。他早隱隱有所猜測,祖父年事已高,或許…已不在人世
可……抄家?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轟得他腦中一片空白,雙膝一軟,頓時癱坐在地,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陳文斂起笑臉,沖衙役使了個眼色,「把他拖下去,三後日……」
話未說完,那屏風後茶盞猝然摔地的清脆聲響在廳堂炸開。
姜慎猛地推開屏風,臉色難看地沖了出來,嚇得伺候的雜役連連退避。他的動作太突然,所有人齊刷刷看向他。
偏偏那個他最想要看到臉的人卻無力地垂著頭,連看都不看他。直到姜慎緩步走到他面前,他才僵硬地抬頭,眨著毫無生機的雙眼。
就在四目相對的剎那,姜慎只覺時光凝滯,血液、呼吸、空氣……仿佛統統被倏然凍結。
眼前這個紅著眼眶淚水漣漣的小兔子…哪裡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鄉下惡毒夫郎,分明是他姜慎十九歲時納的六王府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