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羽想,那應該就是丹陽殿。
「當時有好多人來找樂兒說話,不過父王讓我不要理他們。所以我就一直低頭吃好吃的。」
酈羽神色一緊,「那宮宴上都有什麼人?」想了想,他又說:「世子殿下記得正座上坐著的人是何模樣嗎?」
「正座上?哦……阿羽是說,那個長得有點像父王的人吧?不過,他頭髮是黑的,我父王頭髮是白的。對了,那個人身邊,還有一個哥哥。他想讓那位哥哥當什麼鳳君,但是有好多人都不同意,說那個哥哥是…大壞蛋的小孩。結果大家就開始吵架,吵著吵著,好多人都被拖下去了……哎呀,總之亂七八糟的。不過,父王看到他們吵架特別特別開心。」
酈羽聽完,沉默片刻,開口時聲音發顫。
「世子殿下,你說的那個哥哥,是不是嘴角這裡有一顆痣?」
酈羽在自己臉上比畫著,懷樂立馬點頭。
「是呀,他也來找樂兒說話,但父王立馬把他趕走了。可是他真的好漂亮……睫毛好長好長,像蝴蝶的翅膀一樣。」
「……」
姜懷樂見酈羽不說話,很快便敏銳地注意到酈羽逐漸空洞的雙眼,於是他連忙輕輕拉起酈羽的手。
「不過!那是之前的事了,本世子現在覺得,阿羽才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呢!阿羽……阿羽?你又怎麼啦?」
第10章 學堂之上
於是連著好些天,酈羽每日卯時就起床,院裡院外便開始發出叮呤咣啷的動靜,除了幹活,甚至極少與人搭話。連懷樂找他他也愛理不理的。每天一直干到戌時沈姨催著滅燈才歇息。
倒是不像之前那樣總想方設法偷懶了,手腳也麻利了不少。酈羽這般高高地梳著髮髻,一身顏色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卷著袖子忙前忙後的模樣,儼然已經不再有任何過去做京城貴公子時的矜持。
「皇帝…鳳君…皇帝…鳳君……」
若是湊近酈羽,就會聽清他嘴裡總是含著這些字眼在那嘀嘀咕咕。
「小崽子最近是咋了?」
沈姨雖是看在眼裡的,心中卻不免狐疑。酈羽來家中近兩年,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但向來都是油鹽不進的性子,怎麼一夜之間就變了樣?
今年春上雨少,日光又好,後院栽的香瓜格外脆甜多汁。沈玉英前腳剛切了一個,就被懷樂搶過去,一溜煙吃得乾乾淨淨。於是她又去切了一個,這次在懷樂伸手時,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
「還吃!吃多了受了涼,到時候你又要壞腹了!」
懷樂委屈巴巴地搓著手:「就再給我一塊,就吃一塊……姨姨,求求你了。」
沈玉英被他纏得沒辦法,隨手一指頂著正中午的大太陽站在院中劈柴的酈羽:「去,把他叫過來,你倆一起吃。」
懷樂立刻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拽著酈羽的衣角來回搖晃。
「阿羽,我們去吃瓜。」
酈羽喘著氣,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頭也不抬。
「不吃。」
「好甜的,我都吃了好多塊了。」
酈羽語氣生硬,「我不吃,還勞煩世子殿下哪涼快待哪去,不要來礙我做事。」
懷樂哪裡被酈羽這麼拒絕過,手一松,小嘴一癟,有些落寞地垂下肩膀。
「不吃就不吃嘛,凶我幹什麼……」
沈姨見狀,對懷樂招手,順帶剜了酈羽一眼,「小樂兒回來,他不想吃就算了,咱倆吃。真是的,給臉還不長臉了,不自覺的東西……」
酈羽聽見她的謾罵聲,一如既往地充耳不聞。一雙拓著青筋的手握緊斧柄,很快手起斧落,大塊的木柴均勻地分成了兩半。
接著又開始魔怔般念叨什麼皇帝鳳君的。
一些無形的東西仿佛也跟著一同被劈開。
「啪——」
紫竹筆桿原本安然夾在如玉般白皙纖長的指尖。不想下一瞬,那玉指的主人一個沒留神,就慘兮兮地香消玉殞了。
屋外細雨連綿。而堂上,侍讀學士姚益正捧著書卷講得興致勃勃,聽到後排的異響,兩道粗眉倏地一橫,便憤然甩著大袖,徑至酈羽面前。
剛滿十四歲的酈羽怔怔盯著方才前排交頭接耳的二人。他其實還不太能理解自己為何見到他們舉止親密,自己內心的思緒會開始翻江倒海。只是傻愣愣地發著呆,一動不動,右手還握著那斷裂的半截筆茬。
老頭嘖了一聲,乾脆舉起手中書卷,毫不客氣地敲了他的腦袋。
「潤聲,又發什麼呆呢?筆都給你掰斷了。」
這動靜自然惹得整個天權院內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酈羽身上。
他出生時正值黃梅天,時不時和現在一樣淅瀝瀝地下著小雨。祖父便給酈羽起了「潤聲」這麼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