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桉側著身,抓上黎諾的手腕,瞟了他們一眼,冷淡道:「不用,沒我什麼事了。」
年輕蟲急切地說:「他們非常想碰一碰您。」三個幼崽展開稚嫩的透明翅膀,向兩人飛來。
「不。」葉桉往黎諾身後躲了躲,但蟲崽目標明確,越過黎諾,一隻抱住他的胳膊,兩隻攀在他的胸口,用柔軟又溫暖的腦袋蹭他的脖頸,表達著依戀,細弱的聲音像琴弦顫動的餘響。
年輕蟲踱步到他身邊,每個字音透著誠摯:「他們很喜歡您。」
葉桉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向下看一眼,他凝視著黎諾的綠瞳,企圖在裡面獲取某種力量,能夠擺脫脖頸附著如嫩芽般的觸覺,和耳邊不斷縈繞新生的吟唱,它們令他渾身皮膚泛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不可承受的無措達到了極點。
被喜歡和依賴的觸碰,丟失在少年時代的感受,久遠到陌生、遺忘,久遠到再次接收,第一反應是迴避。
他死死抓著黎諾,表情不明顯,只是低聲喃喃:「黎諾……」
黎諾心頭巨震,幾乎一瞬間想把他抱進懷裡,想把所有害他無措難受的外因碾碎。
他心裡升騰起一股帶著尖銳刺痛的保護欲,強烈的,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出現過,亦非同情——他見識過比葉桉更悲慘更弱小的人,對那些人施與保護是身份的責任和人性里的憐憫。
他並未覺得葉桉可憐,那這股保護欲源於什麼,他似乎摸到一點,但眼下沒時間深究。
「我在。」黎諾摸了摸葉桉的臉,依次剝下掛在他身上留戀不舍的蟲崽,全部塞給年輕蟲。
他望向對面蟲族,過分冷靜的言辭不失風度:「別讓蟲崽對葉桉產生依賴,你們尚且抗拒不了他的氣場,何況剛出生的崽子。現在繭已經孵化,葉桉的幫忙到此為止,我們的行程要繼續了,之後的事靠你們自己,祝順利。」
話事蟲愣了下,連忙說:「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您看一看崽子,非常感謝您願意幫忙,同時非常抱歉耽誤你們時間,請允許我們補償。」
黎諾:「不用,你別把葉桉廣而告之,給他招麻煩就行了。」
「您放心,我一定不會亂說,再次感謝。」
葉桉能感覺到年輕蟲困惑委屈的目光滯在身上,卻沒有向蟲族飄去一絲眼神。他躲著黎諾身後,默默聽他和蟲族周旋,然後攬著自己進屋,門合上,玄關亮起昏黃壁燈。
葉桉還想繼續往裡走,黎諾拉他進懷裡,做了剛才在外面很想做的事。
葉桉怔了幾秒,抬手環上他的腰,收緊。
緊貼的胸腔,心跳撞擊著心跳。
靜靜相擁許久,黎諾鬆開葉桉,摩挲他的臉,輕聲:「好點了嗎?」
葉桉喉嚨滯澀,貼著他的掌心點了點頭,語無倫次道:「我,我不知道怎麼說,可能不太正常,很不習慣,有點排斥,那種……」
他放棄了,描述不清,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有點病態。獨自生活的十年,沒有和外界過多交流,這種病態隱藏得很好,他以為自己正常,只是單純覺得生活無聊,應該去死。
他對自我生命的厭棄,投射到對新生命的牴觸,又因為曾經慘烈的失去,對別人的期待和喜愛忍不住逃避。
葉桉耷拉著頭,內心湧起深深的疲倦,我果然還是應該去死的。
「我知道。」黎諾捧起他的臉,「沒什麼大不了,慢慢習慣就好了,我們朝夕相處大半年,你才開始依賴我,認識一天不到的崽子,你要是親近他們,就該我傷心了。」
「我們有個特殊的軍種,叫駐遠軍,是駐紮在具有研究價值的遠次級星的部隊,那上面通常沒什麼生物,又是荒蕪的邊緣星球,除了海盜商販偷挖能源倒賣會造訪,基本不會有人涉足,長時間的空虛導致每次換回來的軍人,大多需要接受心理治療,這很正常。」
黎諾嗓音溫柔仿佛滴出水:「不習慣很正常,排斥也很正常,你只是之前和別人相處少,慢慢多接觸就好了,沒關係的。」
不是。葉桉心底有個聲音在否認他的話,可他的目光和語氣帶著令人信服的篤定,一寸一寸把那個聲音按回去。
葉桉揪緊黎諾的衣角,呢喃:「少將。」
「嗯,我在。」
「黎諾……」
黎諾再次抱住他,嘴唇貼著他的耳廓:「我在。」
到最後,葉桉沒再去想正不正常,黎諾整晚無時無刻陪著他,也沒有空暇去想。
待第二天有空想,又有新的事擠占思緒。
「現在去嗎?」
葉桉拎著水晶獎章,斟酌再三,還是放進衣服兜里,綬帶穿過口袋拉鏈打了個結,以防磕碰掉。
然後他就沒東西了,其他諸如懸浮相機等小東西收在黎諾的腰包里。
現今旅途行走相當輕便,大部分星球稍微好一點的酒店會提供全新衣物,除非對這方面有追求,不然出門帶好光腦足以。
「好了,走吧。」
打開門,年輕蟲高大的身影山似的堵在門口,短足纏成麻花。
黎諾挑了挑眉,對葉桉說:「我先去敲門。」
葉桉看著他走開,再望向面前的年輕蟲,「有事嗎?」